夜深了,黄浦江上的货船汽笛声隐隐传来,像呜咽。
丁陌站在领事馆宿舍的窗前,手里端着的茶早已凉透。窗玻璃上映出他的脸——平静,但眼睛里沉着光。珍珠港事件过去还没多久,整个上海还浸在那场突袭带来的余波里。领事馆的同僚们白天还在兴奋地谈论着“帝国海军的伟大胜利”,可丁陌知道,这只是开始。
一个危险的开始。
他喝掉最后一口冷茶,苦涩在舌尖蔓延。转身走到书桌前坐下,拉开抽屉,取出那本牛皮封面的笔记本。台灯的光晕洒在纸页上,翻到中间,那些只有他自己能懂的符号密密麻麻。
珍珠港之后,太平洋这块棋盘彻底活了。
丁陌需要一双眼睛,一双能直接看到棋盘走势的眼睛。海军参谋部作战课——那是日军太平洋战略的心脏,每一次心跳都关乎整个战局的脉动。
问题是怎么进去。
作战课那种地方,门禁森严,进出三道岗,文件分五级密。里头的人,嘴巴比保险柜还紧,眼神比探照灯还利。从外头硬撬?撬不动。
得从里面找个人。
丁陌的手指在纸页上轻轻划过,停在一个用红铅笔画了圈的名字上:野村慎一。
后面几行小字:
“海军参谋部作战课,少佐衔,三十四岁。东京海军兵学校三十四期毕业,曾任联合舰队参谋,三个月前调至上海。未婚,无不良嗜好,表面清廉。疑点:每月固定向东京某账户汇款,数额超出薪俸。该账户持有人‘野村美智子’,疑似其妹。”
这记录是两个多月前记下的。那时丁陌从一个跑东京航线的船老大那儿听说,野村慎一在电话里提过汇款的事,语气很急。他当时留了个心,随手记下,没多想。
现在看,这条不起眼的线,可能是条缝。
每月固定汇款,数目超出薪水——钱从哪儿来?
作战课的参谋,权力是虚的,不像后勤、运输那些实权部门,指缝里能漏油水。除非……
丁陌合上笔记本,身体往后靠进椅背,闭上眼睛。
脑子里开始推演。
如果野村真在弄钱,路子无非那几条:倒卖情报、吃空饷、虚报开支,或者利用职务之便,给某些见不得光的渠道行方便,收点“辛苦费”。
无论哪条,都是能抓的尾巴。
但尾巴得攥在手里才算数。怎么攥?野村这种人,警惕性高,行踪飘忽,接近都难,别说抓把柄了。
丁陌睁开眼,目光落在桌上的电话机上。
他想起了高野少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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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丁陌去了海军联络处。
高野的办公室在三楼,窗户正对着江面。丁陌敲门进去时,高野正对着摊开的文件皱眉,抬头见是他,脸上立刻挤出笑容。
“竹下君,来得正好。”高野起身招呼,“坐,刚到的杭州龙井,尝尝。”
丁陌欠身坐下,接过茶杯。茶汤清绿,香气扑鼻,但他现在没心思品茶。
“高野少佐,”他放下茶杯,“今天来,是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你说。”高野坐回椅子上,身子往前倾了倾。
丁陌斟酌着措辞:“我有个朋友,在东京做航运生意。现在太平洋局势……您也知道,变化太快。他想找个懂行的人问问,南洋那边哪些航线还能走,哪些港口还算安全。不涉及军事机密,就是商业上的参考。”
高野脸上的笑容淡了点。
他端起茶杯,慢慢抿了一口,没立刻接话。
办公室里静下来,只有墙上的钟在滴答走。
“竹下君,”高野放下茶杯,“你这位朋友,问的事可不简单。现在这时候,哪条航线安全,哪个港口能用,那都得看帝国海军的部署,看美国人的动向。这些……都是机密。”
“我明白。”丁陌连忙说,“所以不敢奢求详细情报,就想请个明白人,指点指点大方向。酬劳方面,绝不会让帮忙的人白辛苦。”
高野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
他在掂量。
三井运输这几个月给海军联络处省了不少事,也让他高野得了不少实惠。这个人情,他得还。但还多少,怎么还,得拿捏分寸。
“作战课倒是有个人,”高野终于开口,“野村慎一少佐,专门分析航线风险和海域态势。不过这个人……有点怪。”
“怎么个怪法?”
“不合群。”高野撇嘴,“下班就回宿舍,聚会从来不参加,也不跟人拉关系。有人说他清高,装样子,可也没见他捞什么油水,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丁陌心里一动。
日子紧巴巴,却每月往东京汇超出薪水的钱?
“那……”丁陌试探着问,“高野少佐能帮忙引荐一下吗?就说我想请教些商业航线的问题,绝不让他为难。”
高野沉吟片刻:“这样吧,我下午要去参谋部送一份文件,顺嘴提一句。他要是愿意见你,我给你信儿。”
“太感谢了。”丁陌站起身,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信封,厚度恰到好处,轻轻放在茶几上,“一点心意,给您添麻烦了。”
高野瞥了眼信封,笑容又回来了:“竹下君客气。等我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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