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有人在低声呼唤:“请来收受您的祭品……”
风像妖怪一样逃离这里,在一艘浮在海面的风帆船上,它们将残破的风帆和旗帜吹得猎猎作响,一扇木门挣扎了一下,最终如彗星陨落,躺在湿漉漉的甲板上。
一个浑身裹着黑袍的看不见脸的人雕塑般站在高高的船头,宽长的黑袍拖着地面,犹如死神。
她身前插着一根细长的木杆。
那木杆的顶处系着绳,却不是悬挂旗帜,它直崩崩地垂下。
风对着下面挂着的东西吹了一下,那直挺挺的东西跟着如落叶般颤动了一下。
一个披头散发的白发女人,她喉咙处已全是深色的血,一直淌到僵硬的指尖,苍白的面孔,眼白外翻,向后无力地垂下。
一切都很静,静得可怕,静得诡异。
脖子上那条细绳快勒进血肉,深色的血在她身体上汇聚成一条条小溪,像经历数天暴雨后的山坡。
她身上有且只有一件单薄的白衣,肌肤轮廓勉强可见,那位黑袍女人就这么雕塑般在她身后看着。
风更猛了,天空即将在几十分钟后迎来光明,她的冰凉的躯体就像风帆那样晃动。
海面泛起一阵明显的涟漪,像沙丁鱼群冲向海面,形成了一个“V”的形状,朝着船头过来了。
然后是三角形的鲨鱼背鳍,灰黑色的三角形在海中越来越明显,所过之处,白色的水花泡沫四处飞溅。
但它又突然消失了,下沉了,毫无踪迹。
忽然,就像火山喷吐地熔岩,船头前的黑色水面突然凸起,然后是爆炸开来,浪花卷着风,在高高的长颈上凋落,好像下了一场魔幻的白水晶雨。
女人直立着身体,还是没动,她的脸也被黑袍盖住,一股强烈的气息在前面推着自己,站在船头,好像站在悬崖。
她又迅速行动,用一把小刀将挂在自己眼前的女尸的喉咙处的细绳割断,一双白且纤长的腿被她的右手托住腘窝,左手则是撑着上背处。
那高高的黑影越来越明显,在凑近。
女人身体顿了一下,怀中的躯体长长的白发凌乱垂在她的手臂上,双眼被血丝围着,精致的鼻尖,以及嘴边干掉的血痕。
“太美了……”黑袍女人喃喃自语。
她抬头,随后双手颤抖着发力,将她举过自己头顶,好像童话中的王子抱着公主,然后将她献给神。
月光暗淡地照在这头长颈生物的头顶,鼻尖微微抽动。
那双长鳍跃出海面后就重重拍了一下,两股不小的水花从它两边炸起,瀑布般滚滚而落。
黑色的有些角质凸起的头部缓缓接近她,眨眼间,就出现在女人身前。
巨蜥般的头部上嵌着“V”字形的尖冠角,下方是一双微微发光的竖瞳,里面仿佛是黄金在流动。
那鼻腔里喷吐出气息,像是在试探,随后那薄唇微微张开,森白利齿交错,暗红口腔泛涎水垂落,颤抖着。
白发女人的身体被托着她的黑袍女人向前推移,被稳稳放在湿润的牙床后,上下颚就像棺材关上了。
黑袍女人缓缓伸出右手,放在眼前这头海中巨兽的鼻尖上:“时间过得好快……”
她仿佛是在倾诉,像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出现在眼前,而不远处就是命运的分岔口了。
巨兽将眼皮闭上,在女人面前平静如水。
“塞拉菲娜·伊曼纽尔永祝您,我永远与您同在,但愿加速您的蜕变、您的成长,我们曾约定好,满月之时,凌驾世界之日……”女人依然在轻声说着,而这头巨兽也仿佛在无声倾听。
这个场面持续了几分钟,那巨兽的头部高高扬起,女人的右手还停留在眼前的空气,巨兽望着她,嘶吼一声,作为回应。
巨大的身体向后倒下,落在海水铺垫的温床,女人感受着一阵细小的水珠在自己黑袍上蔓延开来,巨兽已经潜入海下,那长鞭般的尾巴才猛地扫起,瞬间破开水面,细长如针的骨质尾尖半空中晃动,也跟着被拖向深渊。
而她,缓缓拂下盖住脸的黑袍,她拥有的也是那样蜥蜴般的竖瞳。
这艘风帆巨舰突然猛地一颤,各种东西倒塌声一片,滚滚尘埃碎片四散飞溅,她依然站在船头,仿佛在欣赏后面桅杆倒塌、船舱坍塌的交响乐,这艘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了,在最后沉没的船头,旗杆上的细绳随风飘荡,塞拉菲娜却已经不见了。
当一条条长尾彗星划过即将破晓的天边,她站在礁石上,阵阵凉气从她身上散开,她进行了一场献祭,现在,她也要将自己的心献给远方的海面,随着彗星来到世界的尽头。
同时她又违心地默念:“亲爱的维奥莱特·温德斯特啊,请不要在地狱怨恨我,也不要附身于彗星,让灾难落地……”
楚月棠在脑海中煤油灯落地的爆裂声中惊醒。
她梦到灯芯炸开的火星溅到手背,灼痛感像根针扎进神经末梢,这痛觉如此真实,反而让她确认自己还活着。
冷汗浸透的亚麻睡袍黏在锁骨上,随呼吸起伏如同第二层皮肤,她数着心跳,直到窗外的海鸟啼叫,才突然缓过来。
指尖在雕花床柱上抚摸,酸枝木的纹路里嵌着细微的晶粒,她将双手缩进被子里,温暖的感觉。
看来,委员会连家具都在炫耀勘探成果,她突然想起母亲梳妆匣底层也藏着这样的钻石碎片,但家里其他地方再也找不出这样子的东西,母亲总说这石头像凝固的海浪。
现在海浪真的凝固了,凝固在昨天的夜晚。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她就是忍不住想哭,她转过头,楚月明静静躺在另一张床上,面色平和,睡得正香。
她赤脚踩上地毯,波斯羊毛虽然吞噬了足音,却吞噬不掉记忆里甲板上的垂死呻吟。她站在船尾看着浪墙吞没舷窗,幻影般,仿佛看清了母亲嘴唇开合,那形状分明在说“低头”。她还不懂,现在在委员会放在房间书柜里的教典里读到了,第一页就是:面对深海时,人必须低下脖颈表示臣服。
冷,她扯过椅背上的黑呢外套裹紧自己,这是委员会配发的制服,呢料里织着金属丝。
她去将台灯打开,不然这个房间实在过于阴森,委员会也没有特地交代她之后会怎么样。
外套制服它可以挡住其他,但对她来说,它永远挡不住海风,挡不住此刻从脚底窜上脊椎的寒意,那寒意是带着盐渍的锈味,缆绳在暴风雨里摩擦铁锚的气息。
“做噩梦了?新人都这样。”
门外一个男人的声音惊得她撞翻镜子台架上的银质梳子,男人斜倚门框,武装带松垮地挂在腰间,手里端着杯冒热气的液体。“奶茶,”他径直走过来,把镶金边的骨瓷杯塞进她手里。
她匆匆将这杯温热的液体一饮而尽。
茶水是呈现出浑浊的乳白色,白色的物质好像在表面结成蛛网,杯中是自己扭曲的倒影。
“墙上……”她指尖碰到了墙壁,上面居然有点湿湿的。
“冷凝水而已。”男人的皮靴碾过地毯,鞋底传来细碎的咔嚓声,像踩碎无数虫壳。“雾鲸堡的呼吸系统有些……怀旧吧。”他忽然抽出腰间的韦伯利转轮手枪,枪管指向窗户,“看!”
楚月棠转头,窗外墨黑的天空骤然升起磷光,蓝绿色光带如巨蛇游弋,所过之处翻涌起荧白的大雾。光带尽头,山峦般的背脊破海而出。
这是她一瞬间的感觉,之后就是正常的城堡景象。
“看清了吗?”男人好像看透了她的心。
她连忙回头:“你是谁?”
“约克·弗兰拉德,一名少校。”男人不紧不慢说。
“约克……少校?”楚月棠试探着说。
“这个称呼很好,很对,不用担心,我可不会伤害你。”男人挥挥左手,“可能……我们不用说话太大声,你弟弟在睡觉。”
“是……”楚月棠低声应道。
“不知道要干什么事是吧?”少校望着窗外,“外面的鸟也不知道。”
“我觉得我们之间没有什么联系吧,可是感觉你跟我很熟?”楚月棠问。
“现在我们熟了。”少校说。
“蒂尔尼克委员会……我确实是听过,也知道这一定是个实力强大的组织。”楚月棠说。
“在海洋里,一些鲸会经历变异,近年,变异这种现象越来越多,可能之后会真正成为常态。”少校的呼吸喷在她耳后,“委员会在三年前捕获过的最大的个体,它胃袋里足以装下一艘30米长的船,至今都是世界之最。”
他扣好腰带的金属轻响撕裂了寂静,“委员会怎么可能没有任何计划?他们设想过驯化它们当活体潜艇,可惜……它们只服从深海里的旧神。”
瓷茶杯在楚月棠手指间颤抖,说到海中的鲸,她就忍不住回想起那绝望恐怖的死亡之夜,她只觉得滚烫的茶水溅上手背,却感觉不到疼痛。
“这就是最近在发生的事情。”少校说,“如果时间没错,他们现在就应该动手了。”
刚才明明是她的创伤幻觉,约克少校却真真实实走过来,用手帕多么自然地裹住她流着不存在的血液的手指:“真是不幸……”
晨光刺透云层,楚月棠站在镶满鹦鹉螺化石的露台上,她想起母亲总在黎明时分梳头,象牙梳齿划过长发的声音像极了大风啃噬巨石的碎响。
委员会配发给她的骨梳就在口袋里,梳背刻着一句“以秩序重塑生命”的格言。
“娘……”她望着逐渐泛白的天,“如果您能听到,能看到的话,我想说,我现在很安全,同时,祝您早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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