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校先生,我知道,我母亲在海难中死了……”楚月棠抽泣着说,“所以我可不可以问您一件事?就一件。”
少校用手扶着额头:“如果我不允许,那我就和一个人渣无异了。”
“是这样的,母亲她说是因为枪击所以才选择离开家,你知道那些开枪的人都是谁吗?”楚月棠抽泣地越来越厉害,双眼死死夹着泪,下一秒仿佛就要喷出来。
“枪击……”少校的手揉着棉质材料的制服:“我先问你,你的家庭是商人家庭?”
楚月棠点点头。
“好,作为这个家庭的女儿,你是否熟悉地图?”少校几乎是紧追着问。
地图对于楚月棠来说也是一件平常的东西,很小的时候就看见父亲从外面买来了不少精致的地图,现在,如果让她来画一段海岸线,和现实也是没太大出入的。
“是的。”楚月棠说。
“好吧……好吧……”少校突然转身背对着她,“不要乱跑,我去取东西。”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跑出了门。
楚月棠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楚月明,回头望着窗外,天空一股朦胧的感觉,像一件深色的呢绒大衣,那正是晨光破晓的前兆。
少校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了,楚月棠努力将自己内心平静下来,但还是含着泪回头望着他。
他手里拿着一张很大的纸,走到楚月棠前,楚月棠才发现这是一张范围很广的海图,从临近北极圈的鄂霍次克海一直延伸到南方的爪哇海。
约克少校又从口袋掏出一支铅笔,塞在她的手里:“你应该知道你的家在哪,要回答你的问题,我必须确认。”
楚月棠不敢拖延,她左手托着地图,另一端是少校在托着,她瞄准了惠州的方向,在上面轻点了一下。
“这……”她低哼。
“确认吗?”约克少校的语气让她紧张,仿佛是在审问自己。
“是,我的家就在这个地方。”她语气紧张,之后又像怕漏掉什么:“你放心,我绝对不会骗你,你们救了我和我弟弟。”
“那基本上就可以确定了。”约克少校与其缓和了下来,“完美的重合。”
“少校先生,我不太明白……”她眼巴巴望着他的眼睛。
约克少校咳嗽两声,语气有些沉重:“你所指的这个位置,正是我们之前锁定的时空穿梭者的位置,她是一名通缉犯。”
“你的意思是……”她脑中的枪响声重新炸响,“一名罪犯,与追捕她的人进行枪战,而我的家,刚好成了他们战场?”说到这里的时候,她自己都忍不住挠了挠耳后跟,她觉得有点扯,但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一件件都太离奇了。
“你说的非常正确。”约克少校突然露出一抹富有深意的笑。
“所以说你们是知道这里面的详情的?”她继续问,语气紧迫。
“她叫做维奥莱特·温德斯特,是我们盯上的目标,但追捕她的人不是我们的人……”约克少校将地图收紧,铅笔也放回了口袋,轻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这是一件悲剧,同时,我们也不清楚维奥莱特现在到底在哪里,最新消息一直没有传来。”少校说。
“那……再次跟你们说一声,谢谢,谢谢你们收留了我们。”楚月棠却仿佛正低声下气地道歉。
少校眉头微皱:“头抬起来。”
楚月棠将头抬起,直视前方。
“腰也挺直,保持自然。”少校继续说。
楚月棠也跟着照做了。
“这就对了。”少校用手拍了拍她的后背:“作为一个军人,我不希望看到遇难者的家属在我面前好像犯了事一样。”
这句话说出来之前,楚月棠其实就已经猜出他要说什么,可当这句话说出来后,她忽然又觉得恍惚了。
积压下来的情绪终究会在某个临界点释放,她流下了泪,但还是转过身去,不让少校看到。
少校在身后背着手,无声惋惜。
“既然你们已经知道这么多,那你知不知道我父亲在哪呢?我想他了。”楚月棠说,“他的名字叫楚仲卿。”
听到这三个字,少校居然顿了顿,转着头,目光游离,好像在分散注意力。
“你们知不知道?”楚月棠问,但她看到少校这个反常的举动,也跟着愣了一下,然后就大步走上前:“你们知道!”
约克少校咳嗽了两声,咽了口唾沫,楚月棠也知道刚才失礼了,刚想道歉,少校拉住了她的手:“我跟你说过,不需要这样。”
他目光深沉:“要听事实吗?”
“当然!”楚月棠目光如炬,“没事的。”
但越这么说,她心里越没底,越来越惶恐不安。
“说句实话,你父亲的身份可不只是个商人。”少校说。
“对,然后呢……”楚月棠的声音愈发轻低,到最后几乎快缩回喉咙。
“我之所以不直接告诉你,是害怕你心理方面的准备,我担心……”少校的话僵在了喉咙处,“总而言之,如果你想知道,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而且事情经过我会尽量讲得详细。”
心中的暴雨“噼里啪啦”地响着,她自己一个人站在路口的路灯下,周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她只敢在路灯下原地踏步。
“说。”她无意识捋了捋头发。
“那真是一个遗憾的消息,具体时间就是在几天前,你父亲其实也是我们蒂尔尼克委员会的成员,他那天接到来自斯卡德堡的命令,他被要求跟随埃德蒙将军的舰队,去探索异常的海域。”约克少校顿了顿,又说:“非常不幸,他在那片海域遇难了,被袭击致死,在我们的死亡人员档案中有记载。”
这其实已经算是楚月棠的意料范围,她当然清楚少校刚才说那几句话的份量,如果她父亲没有事,那么少校根本不用一副遮遮掩掩的模样,除非是特殊身份,需要保密。
至于伤心,她为亲眼见证死亡哭泣,又在经历过沉重的对话经历后,她反而不那么敏感了,感觉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她就是无所不能的,这一刻,她几乎失去伤心的能力。
一股说不清的焦糊味钻进鼻腔,普拉秋斯突然胃里一阵翻涌,踉跄着扶住扶手,快吐起来。
身后传来格里高利的嘀咕声:“早说过捕鲸这活不太好,我算是知道了……”少年的声音还有点带着变声期的沙哑,尾音却像被海浪打湿的麻绳,软塌塌地垂下来。
天幕裂开道缝,粘稠的晨光汩汩流淌,普拉秋斯望着隐约的建筑群,忽然就想起了昨晚在船舱里,格里高利因为无聊捧着一本皱巴巴的《海员手册》念道:“委员会前哨站通常建于废弃渔村,外墙刷成伪装用的深灰色……”
此刻那些建筑的轮廓正披着晨雾,像一群趴在浅滩的海豹。
“喂,还在发什么呆呢!”格里高利用肘部撞了撞他的腰,“快把工具收了,施坦纳说今天有补给船来,说不定能给我们不少好东西。”
他笑起来时牙齿白得晃眼,普拉秋斯于是弯腰解开了那把挂在腰上的弩枪时。
雾鲸堡走廊和往常一样弥漫着咖啡的香气,楚月棠扶着墙慢慢走着,晨光从气窗斜切进来,在地面投下长条状的光斑,此刻太阳穴还在突突直跳,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重新路过自己的房间时,她听见楚月明在里面咳嗽,里面负责看护的护士正轻声哄着他喝药。想起弟弟醒来时仰着脸问:“姐姐,爹什么时候来接我们?”
她喉咙突然发紧,不得不停下脚步深吸几口气。
普拉秋斯跟着格里高利穿过过道时,正看见一个纤细的身影在走廊尽头转弯,那道灰蓝色的裙角扫过墙面的瞬间,他猛地攥住同伴的手腕:“等等......你觉不觉得刚才那个人很眼熟?”
格里高利眯起眼睛,风把他额前的头发吹得乱翘:“眼熟?”
“难不成是江云镇那个女孩?先观察一下。”普拉秋斯话虽这么说,两人却同时加快了脚步,鞋在水泥地面敲出急促的声响。
楚月棠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时,正低头用指尖摩挲着袖口的污渍,她下意识侧身让路,却在抬头的瞬间撞上两张略显局促的面孔。
左边的高个青年头发被海风吹得像团乱草,右边的少年正抓耳挠腮,又板着脸,两人制服上都沾着一种令人感到可疑的褐色斑点,像是干涸的血迹。
“你好,这位小姐,”普拉秋斯先开口,喉结在脖颈间滚动,“我们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那天塞里斯不小心撞翻了你……”
他话音未落,格里高利突然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压低声音说:“当时她抱着东西摔在青石板上,最后还朝塞里斯要了一枚金币作为赔偿……”他话也还没说完,就被普拉秋斯用胳膊肘轻推了一下。
楚月棠的睫毛猛地颤了颤,关于江云镇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那个大太阳的午后,她抱着书和其他东西走回家,听到动静重新开门,却突然被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孩撞倒,东西散落一地。
她记得自己当时气得浑身发抖,也记得对着那两人喊:“不是故意的就能把人撞飞?那就是有意的了!”眼前这两人,分明就是那天的“肇事者”。
“是你们?”她的声音比预想中平静,指尖却悄悄攥紧了裙角,普拉秋斯注意到她眼下的青黑,又出现在这个地方,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她胸前别着的临时通行证。
上面用钢笔写着“楚月棠”三个字,所属栏则是一片空白。
格里高利没注意到气氛的微妙,还在喋喋不休:“真没想到会在这遇见你,当时我们急着回去,对了,您怎么会在这儿?这平时好像不让普通人进……”
他的话突然卡在喉咙里,因为看见普拉秋斯正用脚尖轻轻踢他的小腿,他缓缓转头望去,楚月棠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我们……是被他们收留的。”楚月棠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我和弟弟遭遇了海难……”她没说下去,只是低头盯着地面上的光斑。
她耳后有一片淡淡的红晕。
“海难?“格里高利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惊讶,“你们……”他的话再次被普拉秋斯打断,普拉秋斯向前半步,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皱巴巴的手帕。
递过去时,手掌刻意摊开:“那天真是对不起,这块手帕虽然旧了点,但还算干净。”
他的中文终于说得很流利,他自己也觉得奇怪,明明有的时候一个词也想不出,有时候却能一说一大堆。
楚月棠盯着手帕,她摇摇头,指尖却不自觉地抚上自己手腕,那里藏着一道浅浅的疤,是小时候偷翻父亲的航海仪器时划的。
“没关系,”她说,“反正……”
走廊尽头传来皮鞋叩地的声音,三人同时转头,看见约克少校正抱着一摞文件走来。
他看见楚月棠,微微一愣,目光随即落在她身边的两个青年身上:“枫,乌鸦,我知道你们被少校派去捕鲸船上观看,感觉怎么样?”
“报告少校,”普拉秋斯立刻立正,“捕获鲸一头,鲸油已按要求提炼完毕。”顿了顿,又补充道,“格里高利吐了3次。”
“这我才没有!”格里高利涨红了脸,“晕船而已。”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淹没在少校的轻笑声里。
楚月棠看着少校眼里转瞬即逝的温和,突然想起之前他说“你父亲是我们的人”时,也是这样的眼神:像裹着冰层的海水,底下藏着汹涌的暗流。
“楚小姐,”少校转向她,语气里多了几分公事公办的意味,“楚月明的体温已经开始下降,我建议下午可以去普通病房休养一下。至于你……”他停顿片刻,目光扫过她眼下的青黑,“如果累了就去休息,别硬撑着。”
“谢谢。”楚月棠低头行礼,发丝从耳后滑落,遮住了她瞬间黯淡的眼神。
“你们认识?”少校突然问,目光在三人之间来回逡巡,格里高利刚要开口,普拉秋斯却抢先一步:“在江云镇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楚小姐会来这里。”
少校的眉梢微微扬起,点点头,对楚月棠说:“既然遇到了熟人,就多聊聊吧。不过楚小姐,往往就是有许多的事情……”他的话没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普拉秋斯一眼,“年轻人间交流起来或许更容易。”
“少校先生!”格里高利喊道。
“什么事情?”少校好奇。
“能否给我们一人一杯红茶?我们渴了。”他笑着说。
走廊尽头的煤油灯在穿堂风里晃出细碎的光晕,得益于他们之前有过一面之缘,很快,便熟悉起来。
后来,他们的日子就进入了一种重复训练的模式,他们学习正确拆解、维护和使用枪械,也在实验室里先做了一些简单的实验。
他们几乎已经接受了自己在另一个世界的事实,同时在内心,他们共同保留着一件秘密:他们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斯莱特倚着门框擦拭汤姆逊冲锋枪的枪管,普拉秋斯没有想到,这里居然还有汤姆逊冲锋枪这种产物,那种金属部件在掌心沁出的冷意的触感如此真实。
当训练室的穹顶开着气窗,正午阳光斜斜切过悬浮的尘埃,在汤姆逊冲锋枪的木质枪托上投下菱形光斑。
他们和其他新成员一样趴在铺满油布的长桌前,听着施坦纳用牛皮鞭敲击金属支架的节奏,练习闭着眼将弹匣拆装十多次。
实验室的气味是消毒水混着石碳酸的凛冽。
3月23日,塞里斯的生日,他们为其在房间里举办了一场聚会。
他的金发被水晶灯照得透亮,普拉秋斯咬下甜饼上的糖霜,周围的同龄孩子们笑着举杯,装着饮料的银质高脚杯相碰的清响里,普拉秋斯和格里高利眼底都藏着秘而不宣的光。
那是关于另一个世界的碎片,像沉在葡萄汁底的金箔,在摇曳的烛光里明明灭灭。
一个月就这样眨眼间过,瑟伦的身影也没再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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