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确实个个都打在计划经济体制的关节上。这也是刘永好之前跟他谈不拢的关键。
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徐厂长,红旗厂现在最大的困难是什么?是设备老化?是任务不饱满?还是明明有技术有能力,却受限于体制,有力使不出,眼看着厂子半饥半饱,工人们干劲受挫?”
徐有福脸色微变,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没说话。这沉默本身就是答案。
“我的合作方案,或许能帮红旗厂解开一些束缚。”我诚恳地说,“我们不需要红旗厂改变国营性质,不需要你们纳入星火厂的编制。我们可以签订长期的《定点配套协作协议》。”
“协议?”徐有福皱眉,“这能行?”
“为什么不行?”我分析道,“协议规定,星火厂作为主机厂,根据生产计划,定期向红旗厂下达具体零配件的生产订单,明确规格、数量、质量要求、交货时间。红旗厂利用自身产能和计划内的部分边角料、工时,组织生产。产品由星火厂按协议价格收购。”
“这依然是计划外的……”徐有福迟疑。
“但这是为了支援重点农机产品的发展,是为了满足农业生产急需。”我强调这一点,“我们可以把协议副本,同时报送省农机局、市工业局备案说明。把这件事,提到‘工农结合、支援农业机械化’的政治高度。只要我们的拖拉机确确实实是受欢迎的,是能促进农业生产的,上级领导大概率会默许,甚至乐见其成。这叫‘新生事物’,在合理范围内,是有灵活处理空间的。”
徐有福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价格呢?利润呢?”
“价格,基于合理的成本核算加上适当的利润。保证红旗厂有合理的收益,能改善职工福利,能积累资金进行设备更新。”我说得坦荡,“具体数字,我们可以派财务和技术人员一起核算,公开透明。星火厂要的是长期稳定的优质伙伴,不是占一时的便宜。只有你们都发展好了,星火厂的基础才牢固。”
这个理念,在1965年听起来有些“理想化”,但恰恰是这种着眼于长远共生、而非短期榨取的态度,最能打动徐有福这种技术出身、看重实干的老人。
他再次陷入沉默,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那支铅笔。我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挣扎。旧有观念的桎梏,对不确定性的担忧,与对改变现状、让厂子焕发生机的渴望,正在激烈交锋。
“徐厂长,”我决定再加一把火,“除了订单和合理的利润,星火厂还可以提供技术支持。”
“技术支持?”他抬起头。
“对。”我点头,“我们知道红旗厂老师傅手艺好,但设备老旧,一些新工艺、新材料的应用可能受限。星火厂可以和红旗厂建立技术交流机制。我们可以共享一部分非核心的图纸、工艺文件;我们的技术员可以过来,和你们的老师傅一起攻关一些技术难题;甚至,未来如果我们从国外引进一些资料或技术,也可以有限度地分享。目的只有一个,提升配套件的整体质量水平。”
“另外,”我补充道,抛出另一个诱饵,“红旗厂在农机维修方面经验丰富,接触的农机种类多。未来,星火厂计划在全省建立维修服务网络。红旗厂可以成为这个网络在太原地区的核心服务站,不仅负责星火拖拉机的维修,还可以利用现有资源,承接其他农机的维修业务,甚至培训维修人员。这又是一块稳定的收入来源。”
“维修网络……核心站……”徐有福喃喃重复,眼神里的光芒越来越盛。对于一个修配厂起家的厂长来说,这块业务太有吸引力了。这意味着红旗厂可以从单纯的“加工点”,升级为拥有区域服务功能的“战略伙伴”。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敲击声。
良久,徐有福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看着我的眼神彻底变了,不再是审视和疏离,而是一种复杂的、带着探究和感慨的神色。
“韩浩同志,”他缓缓开口,第一次用上了“同志”这个称呼,“你这些想法……很大胆,也很……新鲜。我老徐在厂子里干了三十年,见过不少领导,谈过不少事,像你这样谈合作的,是头一个。”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有些寂寥的厂区,背影显得有些佝偻。
“不瞒你说,厂里这几年,是有些暮气沉沉了。设备是老伙计,人也是老伙计,技术……说不上落后,可也看不到往前奔的劲头。工人们有手艺,想干点漂亮的活,可总有力使不上的感觉。”他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你刚才说的那些困难,句句说在我心坎上。”
“所以,”他走回桌前,目光变得坚定,“你这个合作,我原则上同意!具体条款,我们可以细谈。但是——”
他话锋一转:“空口无凭。你们星火厂的拖拉机,到底是不是像你说的那么好?我得亲眼看看,亲手摸摸。还有,你刚才说的技术支持、维修网络,也得有实实在在的章程。”
我心中大定,知道最难的一关已经过了。
“没问题!”我也站起身,“我们的样车就在工业园,徐厂长随时可以带技术骨干过去参观、试驾。技术交流和维修网络的初步方案,我们一周内可以拿出草案。至于第一批合作的产品……”
我和王大山对视一眼,王大山立刻接上:“徐厂长,您看‘转向传动总成’这套件怎么样?技术含量适中,但加工精度要求高,正好发挥咱们厂老师傅手艺好的优势。我们提供全套图纸和技术要求。”
徐有福略一思索,点头:“行!就拿这套件当试金石!我们组织最好的班底来做。做得好,后续合作顺理成章;做得不好,我老徐也没脸再谈什么合作!”
“一言为定!”
从红旗厂出来,已是中午。徐有福甚至挽留我们吃了顿食堂午饭——白菜粉条里多了几片难得的五花肉,算是很高的招待规格了。饭桌上,气氛融洽了许多,徐有福甚至主动问起星火-50的一些技术细节。
回去的路上,依旧是那辆颠簸的拖拉机。王大山显得很兴奋:“韩组长,真有你的!老徐那块硬骨头,就这么让你给啃下来了?我看他最后那态度,是真动心了!”
“不是我有本事,是我们给出的方案,真正打动了他们。”我看着路旁返青的麦田,心情舒畅,“他们缺的不是傲气,是希望,是实实在在的发展路径。我们给了他们订单,给了利润,还给了技术提升和业务拓展的可能性。只要是对厂子、对工人好的事,再‘硬’的骨头,也会软下来。”
“是啊,”王大山感慨,“要是真能按你说的,把红旗厂这样的技术厂都拉进来,咱们的零配件供应,可就稳当了!”
“红旗厂是第一站,也是标杆。”我说,“接下来几天,我们要跑的厂子还很多,情况各有不同。有的可能像红旗厂一样,技术好但观念旧;有的可能设备差但积极性高;有的可能规模小,只能做单一部件。我们的策略也要灵活调整。”
按照计划,接下来的三天,我和王大山马不停蹄,跑了分布在太原、晋中、忻州等地的七家小型农机相关企业。
有县农机修造厂,设备简陋,但厂长年轻,有冲劲,听到能加入星火协作体系,眼睛放光,恨不得立刻把全厂家当都搬过来。
有街道五金厂,主要生产扳手、榔头等工具,厂长是个精明的老师傅,对成本极其敏感,掰着指头跟我算每一分钱的物料和工时,谈判过程像是一场拉锯战,最终用“包销”和“预付30%货款”的条件打动了他。
有公社农具社,其实就是个稍大点的铁匠铺,但老铁匠手艺精湛,能手工锻打出形状复杂的非标件。老铁匠话不多,但听到我说“要把传统手艺用在现代农机上,让它焕发新生命”时,浑浊的眼睛里闪动着光,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
也有一家原来做马车轴承的小厂,濒临倒闭,工人已经三个月没发全工资了。厂长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人,听到我们的来意,几乎要落下泪来,握着我的手不停说“救命的活菩萨来了”。我心情有些沉重,和他详细谈了转产拖拉机专用轴承的可能性,承诺派技术员驻厂指导改造工艺。
每一家的情况都不一样,面临的困难各异,但渴望改变、渴望发展的心是相通的。我的谈判策略也因人而异:对技术型的,多谈技术合作和前景;对生存型的,先保证订单和现金流;对传统手艺型的,则给予足够的尊重和发挥空间。
三天跑下来,收获远超预期。初步达成合作意向的,有九家。涵盖铸造、锻造、机加工、热处理、标准件、橡胶件等多个环节。一张以星火工业园为核心的、初具雏形的农机零配件协作网络,正在这片土地上慢慢织就。
回到工业园的晚上,我和王大山都累得几乎散架。但精神却极度亢奋。刘永好听了我们的汇报,也是激动不已。
“太好了!这下咱们的供应链,至少有了个基本盘!”他搓着手,“接下来,就是怎么落实了。技术标准、质量验收、生产调度、资金结算……千头万绪啊!”
“饭要一口一口吃。”我虽然疲惫,但思路清晰,“眼下最急的,是把这些意向落实成正式的协议,并尽快启动第一批协作件的试生产。同时,咱们工业园内部的零配件车间建设,也必须立刻提上日程。有些核心件、精密件,还有涉及到新工艺探索的,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
“对!”王大山赞同,“比如液压阀块、精密齿轮这些,外面小厂目前做不了,也不放心让他们做。”
“零配件车间的规划,王工,还得你多费心。”我对王大山说,“选址就在总装车间西侧那片空地,和科研楼形成呼应。先建一个两千平米的厂房,重点布局精密加工和热处理线。设备……咱们得想办法淘换,也要考虑自制一些专用设备。”
“我明天就带人开始测量规划!”王大山干劲十足。
就在这时,李明敲门进来了,脸上带着一丝困惑和兴奋交织的奇怪表情。
“韩组长,刘厂长,王工,你们都在。”他手里拿着个小本子,“我按照您的吩咐,这几天一边筹备科研楼的地质勘查和初步设计,一边也在琢磨您说的那个‘技术支援小组’和统一标准的事。我列了个初步的章程草案,还有……还有个情况,得跟你们汇报一下。”
“什么情况?”我问。
“就是……”李明挠挠头,“不知道谁把咱们要整合零配件厂、建立协作网络的消息给传出去了。结果,从今天下午开始,陆陆续续有好几个厂的厂长或者代表,自己找上门来了!”
“找上门?”我们都一愣。
“对!不是咱们去谈过的那几家。是另外几家,听说了风声,主动找过来的!”李明翻开小本子,“有榆次的一家弹簧厂,厂长亲自来的,说他们能做各种板簧、卷簧,拖拉机上的悬挂弹簧、离合器弹簧都能做,质量绝对过硬。”
“还有阳泉的一家小铸造厂,专门做耐磨铸铁的,说他们的材质做缸套、活塞环特别好,想请咱们给个机会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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