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手李的尸体被运回刑部，摆在了冰冷的验尸台上。仵作仔细查验，除了咽喉处那个致命的弩箭伤口，在他身上还发现了多处陈年旧伤，尤其左手腕处有一道深可见骨的扭曲疤痕，印证了柳七娘关于他早年受过重伤的说法。
除此之外，尸体上再无更多线索。那支弩箭是最常见的军制三棱破甲箭，毫无标记，来源无从追查。狙击点所在的远处屋脊，皇城司的人去勘查过，只找到几个模糊的脚印和弩箭发射的压痕，对方显然是老手，没留下任何能指向身份的东西。
人死了，但秘密还在。
陈序将全部精力转向从棋社和地下石室查抄回来的那堆证物上。胡师傅、严先生，连同被紧急请来的几位工部退下来的老匠人，在刑部最深处的密室中，连夜对这些东西进行分类、辨识。
伪造的官府公文和军令，数量惊人，涉及兵部调令、户部批文、甚至还有几份加盖了伪造地方官印的“路引”和“勘合”。其逼真程度，若非早有防备，几乎可以假乱真。这些文件的时间跨度长达数年，最早的甚至可以追溯到五年前。
“这意味着，这个伪造网络存在已久，并且一直在为某些人或势力提供‘便利’。”严先生面色凝重，“想想看，如果边关将领接到一份这样的调令，或者国库依据这样的批文拨付款项……”
后果不堪设想！
而那几十枚尚未完成或已完成的各类印章、模具，更是触目惊心。除了之前看到的“史府”轮廓印，还有几枚已经刻好的，分别是“北疆宣抚司”、“江南转运司”甚至还有一枚“内府监造”的样印！虽然都是“样印”或“私刻”，但其精细程度和专业性，显示刻制者对官府印鉴规制极其熟悉。
“这个鬼手李，绝对在内府或者相关衙门待过很长时间，否则不可能掌握这么多印鉴的细节和神韵。”一位老匠人断定。
最让陈序在意的，是那个从鬼手李怀中搜出的扁平的金属盒子。盒子本身做工精巧，严丝合缝，没有明显的锁眼，似乎是一种特殊的密码机关锁。
“胡师傅，能打开吗？”陈序问。
胡师傅和几位老匠人围着金属盒研究了半天，尝试了多种方法，都未能打开。盒子材质特殊，非金非铁，异常坚固，强行破坏恐损毁内物。
“此乃‘七星连环锁’，”一位见识最广的老匠人沉吟道，“锁芯内有七组微缩簧片，需按特定顺序和力道按压盒面七个几乎看不见的凸起点，方能开启。顺序错一次，或者力道不对，内部机关就会卡死，甚至可能触发自毁装置，销毁里面的东西。”
“能破解吗？”陈序皱眉。
“需要时间，还要运气。”老匠人苦笑，“这种锁，往往只有制作人和设定密码的人才知道开启方法。鬼手李已死……”
难道这个可能藏着最核心秘密的盒子，就此成了死物？
陈序不甘心。他拿起金属盒，入手沉甸甸的。他忽然想起系统。系统能扫描能量和金属，能否分析这种复杂机械的内部结构？
“系统，深度扫描此金属盒内部结构，构建三维模型，并尝试分析其开启机关的簧片组合规律。”陈序在心中尝试下令。这要求有些超出常规，但他想试试。
【指令超出常规扫描范围。尝试进行超频解析……能量消耗大幅提升，预计消耗30%，可能导致后续十二时辰内无法使用主动侦查功能。是否继续？】
30%！冷却时间翻倍！代价不小。但陈序看着那可能藏着关键证据的盒子，一咬牙：“继续！”
【超频解析启动……】
一阵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强烈的灼热感从眉心扩散，陈序甚至感到微微眩晕。眼前的金属盒仿佛在系统的力量下变得半透明，内部复杂的齿轮、簧片、卡榫结构以淡蓝色的线条光影形式，层层浮现于他的脑海。结构之精巧复杂，远超想象。
解析持续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才终于停止。
【解析完成。内部为七组异型记忆合金簧片构成的动态密码锁。已记录七处压力触发点位置及当前簧片应力状态。根据应力状态反向推算，最可能的触发按压顺序及力度模拟如下：点位3（轻触）-点位6（重压）-点位1（中力）-点位7（轻触）-点位4（重压）-点位2（中力）-点位5（轻触）。该顺序成功率估算为67%。是否执行模拟开启指令？】
67%的概率，不低了！但仍有失败风险。
陈序将系统给出的顺序和力度要求，低声告诉了几位匠人。匠人们将信将疑，但此刻也没有更好办法。由那位经验最丰富的老匠人主手，按照陈序所述，屏息凝神，开始操作。
密室中落针可闻，只有老匠人手指极其轻微按压盒面时发出的、几乎听不见的“咔哒”声。
点位3，轻触。
点位6，重压。
点位1，中力……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当最后一个点位5被轻触之后——
“咔哒…咔…哒哒哒……”
一连串清脆悦耳的机括转动声从盒内传来！
紧接着，“啪”的一声轻响，金属盒的盖子，竟然自动弹开了一条缝隙！
“打开了！”胡师傅惊喜道。
陈序松了口气，示意大家退后，自己小心地将盒盖完全掀开。
盒内没有机关暗器，而是分成几个小格。最上面是一叠折叠起来的、质地特殊的防水绢纸。下面则是一些更小的工具、几块颜色各异的奇异金属锭，以及一个用柔软丝绸包裹着的、巴掌大小的长方形物体。
陈序首先拿起那叠绢纸展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记录，用的是汉字，但夹杂着不少代号和简写。粗略一看，竟像是鬼手李接活的“账本”！
记录按时间排序，最早的一条是六年前。每条记录都包含时间、委托人代号或特征、要求伪造的物品、收取的报酬（有时是金银，有时是稀有材料或信息），以及……简单的完成情况备注。
陈序快速翻阅，越看越心惊。鬼手李承接的“业务”范围极广，从伪造古玩字画、名家印章，到仿制官府文书、军中令牌，甚至还有几次记录提到“定制特殊声响\/发光装置”、“修复受损的番邦观测镜”。
他的委托人也是五花八门，有代号“北客”、“高丽商”、“草原鹰”，也有标注“某尚书府”、“某将军门人”、“盐道上的朋友”。显然，鬼手李服务的对象，涵盖了境外势力、江湖人物以及朝中的一些人物。
陈序的目光迅速搜索着最近半年，尤其是苏宛儿案前后的记录。
找到了！
大约两个月前的一条记录写着：
“北客‘鹞’引荐，高丽‘朴’氏。要求：1、按提供之指印样本（女，年轻），制作可用于硬木、金属表面拓印之软模具三套。2、设计并制作一套可于五丈外遥控触发、瞬间弹射小型利器（匕首制式，附尺寸图）之微型机簧装置，需隐蔽，可预先安装于木质窗棂夹层，遥控信号需特殊频率，避免误触发。定金：黄金五十两，奇异蓝晶石碎料一包。时限：二十日。”
后面有备注：“模具已成，‘朴’验货满意。装置核心部件已完成，遥控器待‘朴’提供最后频率密匙。约定安装于‘苏’宅西厢窗。”
苏宅西厢窗！正是苏宛儿别院闺房那扇发现拓印痕迹的窗户！
遥控弹射匕首的装置！怪不得春桃被杀时，匕首的掉落位置有偏差！原来凶手可能根本不在近前，而是在远处遥控，让匕首“自动”弹射出来，制造近身刺杀的假象！这也能解释为何窗棂夹层有高频能量痕迹——那是遥控信号接收装置留下的！
鬼手李记录中的“高丽‘朴’氏”，九成就是朴宗元（格日勒）！“北客‘鹞’”，无疑就是“鹞鹰”网络的人！
继续往下翻，就在这条记录后面几天，又有一条：
“‘朴’追加要求：于已制成之某匕首护手暗纹中，加刻‘鹞羽’密文一组，需肉眼难辨，特定药水可显。加价：白银一千两。”
这正好对应了胡师傅后来在匕首上发现的、需要高倍放大镜才能看到的鹞鹰符号！
铁证！鬼手李的这份记录，清清楚楚地揭示了朴宗元和“鹞鹰”网络如何利用他的技术，精心策划了栽赃苏宛儿的每一个细节！从指纹模具到遥控装置，再到匕首上的隐秘符号！
陈序强压激动，看向记录的最后。在鬼手李被杀前几日，还有一条简短的记录：
“风声紧。‘朴’已离京，‘鹞’传讯，令销毁所有关联‘苏’案之物及记录。部分已处理，核心交易录暂存‘七星盒’，待风声过后再议。另，‘鹞’催促加快‘相印’仿制进度，样品已送审。”
相印仿制！样品已送审！
陈序猛地想起那个画着“鹞鹰踩相印”的图案，还有那枚只刻了轮廓的“史府”印章胚子！难道……难道他们不仅在伪造一般官府印信，还在试图仿制……宰相之印？！这简直是谋逆！
他深吸一口气，放下绢纸记录，拿起了那个用丝绸包裹的长方形物体。解开丝绸，里面是一个扁平的木匣。打开木匣，里面赫然是几样东西：一个造型极其精巧、由无数微小齿轮和簧片构成的复杂机芯，大约只有核桃大小；几个不同形状的蓝色晶体碎块；还有一张画在薄羊皮上的、极其复杂的设计图纸。
图纸上画着的，正是那种可以远程遥控、弹射利器的微型装置结构图！旁边还有详细的注解，包括动力来源（某种弹性金属与晶体共振）、信号接收原理（利用特定频率的声波或能量波动触发）、安装方法等等。其设计思路之奇巧，部件之精密，远超这个时代常见的机关术！
而那个核桃大小的复杂机芯，显然就是这个装置的核心部件！
“鬼斧神工……简直是鬼斧神工！”胡师傅和几位老匠人看到图纸和实物，都惊呆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精巧复杂的微型机关。
陈序却感到遍体生寒。对方不仅心思歹毒，而且掌握着如此超前的技术。这次是遥控弹射匕首栽赃，下次呢？会不会是远程启动的爆炸装置？或者更可怕的玩意？
“立刻按照这份图纸，尝试反向推导其遥控频率的可能范围和触发机制！”陈序对胡师傅道，“还有，这些蓝色晶体，仔细分析成分和特性！”
“是！”
陈序将目光重新投向金属盒。在放图纸的木匣下面，还有一个夹层。他小心撬开，里面只有一张小小的、边缘烧焦了的碎纸片。
纸片上只有半句话，字迹仓促：“……鹰主令，迫不得已，可启用‘惊雷’计划，目标……紫……”
紫？紫什么？紫宸殿？紫禁城？还是……某个代号为“紫”的人或地方？
“惊雷”计划？听起来就充满毁灭性！
鬼手李死了，但他留下的这个盒子，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个更加恐怖、更加庞大的阴谋库。
伪造宰相印信、远程精密刺杀装置、未可知的“惊雷”计划、流向金帐汗国的巨额资金、被渗透的军器监……所有这些线索，如同一条条毒蛇，最终似乎都指向了同一个黑暗的巢穴。
陈序将碎纸片小心收好。
他知道，自己面对的，不再是一个简单的犯罪团伙，而是一个拥有高超技术、庞大资金、渗透朝野、并且可能怀有颠覆性企图的可怕组织。
他们的目的，恐怕不仅仅是贪腐或扰乱朝纲。
他们的目标，或许更高，也更致命。
窗外，天色将明。
新的一天，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更深沉的迷雾和更紧迫的危机。
陈序走出密室，对守在外面的韩昶低声道：“加强所有核心人员的护卫，尤其是几位老先生。另外，让我们的人，暗中留意市面上所有异常的技术材料流动，特别是与这种蓝色晶体、精密金属加工相关的。”
“还有，”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想办法，在不引起任何注意的情况下，查一查……近年来，朝中重臣，尤其是几位宰相、枢密使一级的大员，他们的印信是否有过异常情况，比如报损、重制、或者长时间离身。”
韩昶眼神一凛，明白了陈序的暗示，重重点头：“明白！”
鬼手李死了，但他用生命和技艺“吐露”的实情，却将一场风暴，引向了帝国最核心、最脆弱的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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