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气氛,比上次更加凝重。
除了景和帝,殿内还站着枢密院使、户部尚书,以及陈序的顶头上司刑部尚书。四人脸色都不太好看,尤其是户部尚书,额角甚至带着薄汗。
陈序行礼后垂手而立,心中快速盘算。是陆青的秘密调查走漏了风声?还是军器监那边出了问题?亦或是皇帝改变了主意?
“陈序,”景和帝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金川商会案,你办得不错。边关也加强了稽查,想必能清静一阵。”
“此乃陛下圣断,臣等份内之事。”陈序谨慎回应。
“嗯。”景和帝话锋一转,目光扫过户部尚书,“不过,户部方才呈报,近期江南几处市舶司及重要税关,接连遭遇账簿失火、仓房漏水等‘意外’,损失了不少过往文书存底。其中,恰有不少涉及与北方、高丽等地商号的贸易记录。陈尚书,你怎么看?”
陈序心中一凛——这分明是有人在系统性地销毁证据!时机如此巧合,就在金川商会案结案、他开始暗中调查资金流向之后!
刑部尚书躬身道:“陛下,此事确有蹊跷。已责令各地有司严查,是否人为所致。然……现场多为意外表象,追查恐需时日。”
“恐怕等你们查清,该烧的早就烧光了!”景和帝冷哼一声,目光重新落在陈序身上,“陈序,你以为,这是巧合吗?”
陈序知道,皇帝这是在点他。皇帝可能也察觉到了背后还有更深的东西,但受制于各方平衡,不能明说。此刻用这种方式提点,既是一种警告,也是一种默许。
“回陛下,臣以为,天灾或许有,但如此密集、且针对要害文书之‘意外’,绝非巧合所能解释。”陈序抬起头,语气沉稳,“此乃有人做贼心虚,欲盖弥彰!意在切断追索线索,掩盖其更大罪愆!金川商会虽倒,其背后网络恐未伤筋动骨!”
他这话说得很重。枢密院使和户部尚书都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
景和帝深深看了陈序片刻,缓缓道:“你有此警觉,很好。朝廷法度,不容亵渎。边关安宁,社稷根基,更不容蛀虫侵蚀。陈序。”
“臣在。”
“朕知你素有追根究底之志。金川商会案虽结,然其中诸多疑点,譬如伪造证据之精巧模具从何而来?与境外联络之具体渠道为何?其庞大资金最终流向何方?这些,都关乎朝廷安危,不可不察。”景和帝的话说得冠冕堂皇,但意思很明白:明面上的案子结了,但暗地里的调查,你可以继续。
“臣,明白!必当恪尽职守,厘清余孽,以固国本!”陈序心领神会。
“嗯。下去吧。”景和帝挥挥手,“记住,凡事,需有实据。”
“臣告退。”
走出紫宸殿,陈序后背微湿。刚才的对话看似平常,实则凶险。皇帝在敲打各方,也在给他划出新的行动边界——可以查,但必须隐秘,要有铁证。
这正合他意。有了皇帝这句心照不宣的默许,他接下来的调查就多了几分底气。
回到刑部,他立刻召见陆青和韩昶,将宫中情况简要告知,并部署下一步行动。
“陆青,你那边继续,但要更加隐蔽。所有分析记录,另辟密室存放。调查范围可以适当扩大到与北方各部有贸易往来的所有大型商团。”
“韩昶,你抽调绝对可靠之人,成立暗查小组,配合陆青。需要调查哪个商号、钱庄,以其他名义暗中进行,切勿打草惊蛇。”
两人领命。
陈序自己则再次将注意力放回了苏宛儿案中那个未解的环节——伪造指纹的模具。之前追查“鬼工李七”因杜衡遇袭而中断,但陈序记得胡师傅曾对模具上残留的一种特殊油脂气味有过印象,说像是某种海外番邦与西域香料混合特制的润滑保养油,京城罕见。
或许,可以从这独特的气味入手?
他想到了柳七娘。
当夜,陈序便服来到“暗香阁”后堂。柳七娘年约三旬,容貌清秀,一双眼睛仿佛能洞悉人心。她正对着一盏琉璃灯调试香粉,见陈序到来,并不意外。
“陈大人升了侍郎,贵脚踏贱地,可是又有什么棘手的‘味儿’要辨?”柳七娘微微一笑。
“七娘好灵通的消息。”陈序取出一个用蜡封好的小瓷瓶,“帮我辨辨这个。”
柳七娘接过瓷瓶,打开轻轻一嗅,便盖上,眼神微凝:“‘鬼手李’的‘锁魂膏’?陈大人怎么惹上他了?”
“鬼手李?”陈序精神一振。
“此人真名无人知晓,绰号‘鬼手李’,是黑市上顶尖的仿造与机关大师。据说早年在内府将作监待过,后来犯了事,流落江湖。他精通金石玉器仿古做旧、机关消息设置破解,尤其擅长制作以假乱真的印鉴、模具、钥匙。他调制的特殊保养油脂,配方独特,混合了南洋龙脑香、西域火浣布灰、辽东稀有树胶,气味特殊。”柳七娘如数家珍。
“此人现在何处?”
柳七娘看了他一眼:“三天前,我手下一个小丫头在西市‘鬼市’边缘,瞥见过一个符合特征的老头,进了‘烂柯巷’最里面那间常年关门闭户的棋社。但那棋社邪门得很。”
烂柯巷?棋社?陈序记下。
“多谢七娘!”陈序拱手,留下银票。
柳七娘收起银票,淡淡道:“陈大人,小心些。‘鬼手李’不是善茬,那间棋社……水可能更深。”
离开暗香阁,陈序立刻返回刑部调集人手。
夜色深沉,西市早已宵禁。烂柯巷偏僻狭窄,只有尽头一点微弱的灯火从虚掩的木门缝隙中透出。
陈序打了个手势,韩昶带人封住巷口。陈序则带着四名精锐摸到棋社门口。
门内寂静无声,但陈序的系统传来提示:【检测到门后五步范围内,有微弱金属反射信号及简易绊发装置能量残留。】
果然有机关!
陈序小心避开绊线,侧身闪入门内。
棋社内部摆着十几张落满灰尘的棋桌。只有最里面的桌子旁点着一盏昏暗油灯,一个穿着灰色旧袍、头发花白的干瘦老头背对门口,低着头似乎在摆弄什么。
听到脚步声,老头动作一顿,沙哑道:“贵客夜访,不知是求棋,还是……求死?”
话音未落,他手中棋子猛地向后弹出!同时椅子连同他整个人急速向后方墙壁滑去!
“动手!”陈序侧头躲开棋子,厉声喝道。
韩昶等人立刻涌入。
老头滑到墙边,在墙上一拍,“咔哒”一声,墙壁翻转露出黑洞!他起身就要往里钻!
“哪里走!”陈序箭步上前,刀鞘横扫。
老头侧身躲过,反手从袖中射出一蓬牛毛细针!陈序挥刀格挡,仍有几枚擦着手臂掠过,带来麻痹感——针上淬了麻药!
趁此机会,老头半个身子已钻入密道。
“韩昶!拦住他!”陈序手臂发麻,急道。
韩昶合身扑上,一把抓住老头脚踝往外拖拽!老头挣扎着又从怀中摸出一个黑乎乎的小圆球要往地上摔!
“是烟毒雷!”陈序情急之下,将佩刀全力掷出!
“噗!”刀尖贯穿老头手腕!
“啊!”老头惨叫,雷丸脱手滚到一旁。
韩昶趁机将他彻底拖出按在地上。队员一拥而上,将其捆紧。
油灯被打翻,火苗点燃桌布,室内亮堂起来。
陈序捡起刀,看着地上那张因疼痛而扭曲的脸。
“鬼手李?”
老头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眼神阴鸷:“刑部的狗!你们敢动我……可知我是谁的人?”
陈序蹲下身,从他怀中搜出精巧工具和一个扁平金属盒。打开金属盒,里面是几枚尚未完成的指纹模具和一些雕刻到一半的印章胚子。其中一枚胚子上,已经刻出了“史府”二字的轮廓!
史府?!
陈序瞳孔骤缩,拿起胚子递到鬼手李眼前:“这是给谁刻的?说!”
鬼手李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强硬道:“哼!不过是寻常私印订单!”
“寻常私印?”陈序冷笑,取出那枚伪造苏宛儿指纹的模具,“那这个呢?”
鬼手李看到那枚熟悉的模具,脸色彻底变了。
就在这时,搜查密道的队员喊道:“大人!密道下面有个小房间,里面有很多东西!”
陈序立刻钻入密道。
密道下是一丈见方的石室。里面的东西让陈序倒吸一口凉气!
除了伪造工具材料,角落里竟然堆着几套破损的草原风格皮甲和弯刀!墙上地图标注着从京城到北方边境的隐秘路线!架子上码放着几十个卷轴。
陈序打开一个卷轴——是仿造的兵部调兵文书,几乎可以乱真!再打开一个,是户部的钱粮拨付批文……
这哪里是匠人作坊?简直是小型伪造中枢!
陈序压下震撼,快速打包所有物品。拿起最后一个卷轴时,从筒里滑落出一张折叠的硬纸片。
他展开纸片,上面没有字,只画着一个极其复杂的徽记——主体是一只抽象鹞鹰,但利爪下踩着的却不是猎物,而是一枚精致的相印轮廓!
鹞鹰踩相印?!
陈序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他收起纸片,回到大厅。
鬼手李被捆得像粽子,看到陈序手中那些卷轴和他苍白的脸色,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笑意:“看到了?现在知道怕了?晚了!动了不该动的东西,你们……都得死!”
陈序走到他面前,声音冰冷:“把这些年替谁做事,伪造过哪些要命的东西,一五一十说出来,或许还能留个全尸。”
鬼手李咧开嘴狞笑:“小子,你以为抓到老夫就赢了?要我做事的人,你惹不起!有些秘密,知道了就是催命符!我什么都不会说!”
“带回去!”陈序下令。
然而,就在两名队员架起鬼手李准备押走时,异变陡生!
窗外夜空中传来一声轻微却尖锐的破空厉啸!
“小心冷箭!”陈序一把推开韩昶。
“噗!”
一支乌黑弩箭精准射穿了鬼手李的咽喉!
鬼手李双目圆睁,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响,难以置信地看着窗外,头一歪气绝身亡。
灭口!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追!”韩昶目眦欲裂。
“别追了!”陈序喝道。对方在远处高地用强弩狙击,一击即中,早已远遁。
他看着鬼手李渐渐失去神采的眼睛,又摸了摸怀中那张画着“鹞鹰踩相印”的纸片。
线索,似乎又断了。
但真的断了吗?
鬼手李死了,可他留下的作坊、伪造的公文、那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图案……每一样都指向更加黑暗的深渊。
对方不惜暴露城内狙击点也要立刻灭口,说明鬼手李知道的东西足够致命。
陈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清理现场,将所有物品运回刑部,列为最高机密!鬼手李的尸体交给仵作仔细查验!”陈序沉声下令。
鬼手李死了,但他留下的烂摊子才刚刚开始。
那支来自黑暗中的弩箭,射杀的不仅是一个匠人,更像是一个警告,是另一场更激烈较量的序幕。
陈序走出棋社,望向弩箭可能射来的方向,那里只有一片深沉的黑暗。
但他知道,黑暗中,有眼睛在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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