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内的沉默持续了许久,仿佛能听到灯花爆开的细微声响,以及杨志内心那座坚固堡垒正在缓缓裂开的声音。陈霄那番关于“朝廷病了,世道黑了”的言论,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敲打在他一直不愿正视的现实上。
他杨家满门忠烈,金沙滩血战至今仍在说书人口中传唱。他杨志自幼习文练武,想的便是继承祖志,沙场建功,封妻荫子,光耀门楣。可现实呢?倾尽家财打点,好不容易得了个殿司制使,押运花石纲,黄河里翻了船;好不容易得到梁中书赏识,押运生辰纲,又被晁盖等人劫了去;如今这押运军械,更是遭人构陷,莫名其妙就成了待死的囚徒!
一次是意外,两次是倒霉,三次呢?难道真是他杨志时运不济,能力不堪吗?
“总揽头领……”杨志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与迷茫,“杨志……并非不识好歹之人。只是……落草……”这两个字依旧如同鱼刺,卡在他的喉咙里。
“我并非要杨制使立刻做出决定。”陈霄语气缓和下来,他知道火候已到,不宜再强行施压,“制使一路劳顿,心神俱疲,不若先在山上歇息两日。不妨亲眼看看,我梁山究竟是何光景,弟兄们又是如何行事。届时,是去是留,全凭制使心意,朱某绝不为难。”
他没有再谈招揽,而是给了杨志一个台阶,也给了他自己一个观察和思考的空间。
杨志默然片刻,点了点头。他确实需要时间,也需要亲眼验证陈霄所言是真是假。
陈霄亲自为杨志安排了住处,并吩咐下去,不得有任何怠慢。随后,他找来林冲和鲁智深,简单说明了情况。
林冲闻言,感同身受,叹道:“杨制使的遭遇,与林某当初何其相似!皆是空有一身本事,却被这污浊世道逼得走投无路。哥哥放心,林某知晓该如何做。”
鲁智深也拍着胸脯道:“这青面汉子看着是条好汉,洒家去跟他聊聊,保管让他知道,咱梁山比那鸟朝廷痛快得多!”
于是,在接下来的两日里,杨志在梁山看到了一幅与他想象中截然不同的景象。
林冲以切磋武艺为名,寻到杨志。两人都是枪棒大家,一番较量下来,惺惺相惜。休息时,林冲坐在演武场边,望着操练的士卒,语气平静地讲述了自己如何被高俅一步步逼得家破人亡,如何雪夜上梁山,以及初时对王伦的失望,再到陈霄整顿山寨后所见到的希望。
“……杨制使,林某也曾一心报效朝廷,可朝廷给了我什么?是娇妻受辱,是野猪林的追杀,是沧州草料场的大火!”林冲的声音带着刻骨的寒意,但随即又转为一种坚定的暖意,“是朱贵哥哥,给了林某新的立足之地,给了这些苦出身的弟兄们一条像人的活路!在这里,凭本事吃饭,依规矩行事,心中磊落,远胜在那东京汴梁苟且偷生!”
杨志默默听着,林冲的遭遇他早有耳闻,此刻亲耳听当事人平静道来,更觉震撼与悲凉。同是天涯沦落人,林冲的今天,会不会就是他杨志的明天?
鲁智深的方式则更直接。他拉着杨志去喝酒,大碗豪饮间,哇哇叫道:“杨制使,休要婆婆妈妈!什么鸟官身,什么将门之后,都是虚的!活得痛快,死得其所,才是真豪杰!你看这梁山,有酒有肉,有兄弟义气,更有朱贵哥哥立的规矩,护着良善,杀着贪官,岂不比在那鸟朝廷受窝囊气强百倍?!”
鲁智深的直爽豪迈,冲淡了杨志心中的许多郁结。他虽然无法立刻认同这种完全抛开过往的态度,却也能感受到这份毫无伪饰的赤诚。
更重要的是杨志自己的观察。他信步走在山寨中,看到的是巡逻队伍步伐整齐,号令严明;看到的是水军操练进退有据,绝非乌合之众;看到的是讲武堂内,连低级头目都在认真学习寨规战法;看到的是库房管理井井有条,蒋敬指挥若定;他甚至远远看到了那片新垦的坡地,流民们安居劳作,孩童嬉戏,脸上并无对“山贼”的恐惧。
这一切,都在无声地冲击着杨志对“草寇”的固有认知。这里没有想象中的混乱与暴戾,反而有一种难言的秩序与活力。尤其是那“不杀无辜,不掠良家”的规矩,竟被如此严格地执行着,这与他所知的所有山寨绿林都截然不同。
陈霄偶尔会与他相遇,不再谈论去留,只是随意聊聊兵法、阵型,或者天下大势。陈霄的见解往往一针见血,指出朝廷积弊、军队腐化、民生困苦,其眼光之毒辣,格局之开阔,让杨志暗暗心惊,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山贼头领所能拥有的。
两日下来,杨志内心的防线在一点点松动。他的骄傲依旧在挣扎,不甘心就此背负“草寇”之名。但现实的残酷、林冲等人的前车之鉴、以及梁山这迥异的气象,又像一股巨大的浪潮,不断拍打着他的坚持。
他再次被请到那间静室,陈霄依旧在那里等他。
“杨制使,这两日观感如何?”陈霄平静地问道。
杨志抬起头,脸上的青记似乎都因复杂的情绪而显得更深沉了些。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声音低沉:“杨志若留……可能带兵?”
他没有问待遇,没有问地位,而是问能否带兵。这简单的一句话,已然暴露了他内心深处的抉择倾向,那融入骨血的将门之魂,终究无法真正沉寂。
陈霄的嘴角,微微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他知道,这条“青面兽”,离归心已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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