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野几乎是逃回了宿舍，后背重重抵在冰冷的门板上，心脏仍在为刚才与沐诗婷的偶遇以及连接蛛丝上那丝微澜而狂跳不止。他闭上眼，努力平复呼吸，将全部心神沉入那根连接，仔细“倾听”。
那丝微澜…似乎又平息了下去。许瞳那边恢复了那种极度疲惫后的、脆弱的平静，仿佛刚才只是无意识的、轻微的情绪波动，如同沉睡中的人无意识地翻身。
他稍稍松了口气，但心底的不安却并未散去。沐诗婷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虽然涟漪暂时平复，却预示着水下可能存在的、看不见的暗流。
他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走到书桌前，试图用枯燥的课本和笔记来麻痹紧绷的神经。然而，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公式，在他眼前扭曲、跳跃，根本无法进入大脑。
就在他烦躁地合上书本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不是李医生那边专用的加密通讯器，而是他自己的私人手机。
一条新的微信消息。
发信人：沐诗婷。
程野的指尖猛地一颤，几乎要握不住手机。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她怎么会…有他的微信？他明明记得高中毕业后就再也没加过她。
他深吸一口气，点开消息。
「程野，今天碰到你真的很开心！就是感觉你好像心事重重的，都没能好好聊几句(表情：委屈)」
文字后面跟了一个可爱的兔子委屈表情。
程野盯着屏幕，眉头紧锁。这看似轻松熟稔的语气，却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他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回复，或者说，是否应该回复。
就在他迟疑的片刻，又一条消息跳了出来。
「对了，你这周末有空吗？我知道学校后门新开了一家很不错的甜品店，他们家的抹茶千层据说是一绝！要不要一起去尝尝？就当…老同学聚聚嘛(表情：可爱)」
邀请。直白而自然的邀请。
程野的心脏瞬间沉了下去。果然…来了。
他几乎能想象出沐诗婷发出这条消息时，脸上那恰到好处的、带着期待和一点点撒娇意味的笑容。她总是这样，善于用最无害的方式接近目标，让人难以拒绝。
但他必须拒绝。
他的生活早已是一团纠缠着荆棘的乱麻，任何一点外来的变量都可能引发灾难性的连锁反应。更何况，李医生的警告言犹在耳，他不能冒险让任何人，尤其是沐诗婷这样聪明且学心理学的女孩，过多地介入他如今诡异的生活。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击，用尽可能礼貌但疏远的语气回复：
「抱歉，周末已经有安排了。而且最近课业比较重，可能没什么时间聚会。谢谢你的好意。」
消息发送成功。他希望能借此划清界限。
然而，对方的回复快得出乎意料。
「啊…这样啊(表情：失落) 那太可惜了。没关系，学业重要！那…下次有空再约？」
紧接着，没等程野想好如何彻底结束这场对话，又一条消息紧随而至。
「其实今天看到你，真的有点担心。你现在的状态和高中时变化好大，整个人好像绷得很紧，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虽然我们好久没联系，但毕竟老同学一场，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或者倾诉的，随时可以找我哦！别一个人硬扛着(表情：拥抱)」
程野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段话，看似充满了关心和善意，却像一把精准的钥匙，试图撬开他紧紧封闭的内心外壳。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常，并且毫不掩饰地指了出来，用一种…他无法粗暴拒绝的、带着心理学技巧的“共情”方式。
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爬升。她比他想象的还要敏锐，还要…有目的性。
他死死盯着屏幕，手指僵硬，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否认？只会显得欲盖弥彰。承认？绝无可能。
就在他僵持的这几秒里，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沐诗婷发来了一张图片。
是几张拼接在一起的老照片。高中校园的篮球场，阳光下穿着校服、笑容略显青涩的他和几个男生勾肩搭背；教学楼下的林荫道，他推着自行车，旁边是抱着书、笑靥如花的许瞳（照片巧妙地只拍到了许瞳的侧影和背影）；还有一张毕业典礼的大合照，他在人群中，眼神明亮，带着对未来的憧憬。
「翻老照片突然看到的，哈哈，那时候真好呀！感觉大家都无忧无虑的(表情：怀念)」
程野的呼吸猛地一窒！
许瞳！
虽然只是一个模糊的侧影，但那身影、那感觉…他绝不会认错！沐诗婷是故意的！她精准地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
旧照片，尤其是涉及许瞳的旧照片，是他意识深处最脆弱、最敏感的禁区。一股混杂着剧烈心痛和恐慌的情绪瞬间冲垮了他的防线。那些被李医生强行“投射”和“提取”的记忆碎片仿佛在这一刻被同时引爆，在他脑海里疯狂冲撞！
连接那头，许瞳的平静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来自程野意识深处的剧烈震荡所打破，传来一丝细微的、不安的躁动…
程野猛地攥紧手机，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他感觉自己像被剥开了所有伪装，赤裸地暴露在对方的审视之下。沐诗婷…她到底想干什么？！
他颤抖着手指，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敲出几个字：
「都是过去的事了。我还有事，先不聊了。」
他企图用最生硬的方式切断对话。
然而，就在他准备按下发送键的瞬间——
沐诗婷的消息，先一步抵达。
很长的一段文字。仿佛经过了深思熟虑。
「程野，我知道可能很突然，也有些冒昧。但有些话，藏在心里好久了，今天见到你，觉得如果再不说，可能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高中那会儿，我就一直很注意你。不是因为你打球多好或者成绩多优秀（虽然这些也确实很厉害啦！），而是因为你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气质。安静，专注，看着许瞳学姐的时候，眼神特别温柔，让人羡慕。」
「那时候年纪小，只知道偷偷关注，也不敢多想。后来毕业了，断了联系，以为这份懵懂的好感也就慢慢淡了。」
「可是今天再见到你，我发现…那种感觉不仅没淡，反而更清晰了。你变了，变得沉默，疲惫，好像背负着很重的东西，让人看着…很心疼。」
「我知道你现在可能没心思想这些，也可能觉得我很可笑。但我只是想告诉你——」
「程野，我喜欢你。从高中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变过。」
「我不是要你现在就回应我什么，更不是要给你压力。我只是希望你知道，如果你觉得累，觉得撑不下去的时候，回头看看，或许…我还在原地。」
消息到此为止。
没有表情符号。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和直接。
程野彻底僵住了。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骤然失血的脸上，显得一片惨白。
告白。
一场他从未预料到的、发生在错误时间、错误地点、面对错误对象的…告白。
沐诗婷的话语，像一把裹着天鹅绒的钝刀，温柔地、却精准地刺入了他此刻最混乱、最不堪的软肋。她提到了过去，提到了许瞳，提到了他的变化，最后…图穷匕见。
这一切都计算得太好了。好的令人窒息。
他感觉不到丝毫被喜欢的喜悦，只有一种巨大的、冰冷的荒谬感和…强烈的警惕。
为什么是现在？
为什么在他如此狼狈不堪的时候？
为什么用这种方式？
她真的喜欢他？还是…这背后藏着别的什么目的？与他异常的状态有关？与许瞳有关？甚至…与李医生的实验有关？
无数的疑问和阴谋论瞬间充斥了他的大脑，让他头皮发麻。
而那根连接许瞳的蛛丝，因为他意识中翻江倒海般的剧烈震动，传来的不安躁动愈发明显…
他盯着屏幕上那一段直白的文字，仿佛那不是告白，而是一封来自未知危险的战书。
他手指冰冷，缓缓敲下回复。每一个字都沉重无比。
「对不起。」
「你的心意我无法回应。」
「我现在的生活很复杂，有必须独自承担的事情。」
「请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再见。」
按下发送键的瞬间，他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他没有等对方的回复，甚至没有再看一眼屏幕，径直将手机设置成了静音，反扣在桌面上。
宿舍里一片死寂。
他靠在椅背上，仰起头，闭上眼睛，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孤立无援。
沐诗婷的告白，没有带来任何慰藉，反而像最后一片雪花，压在了他早已不堪重负的脊梁上，预示着更寒冷的冬天…可能即将来临。
而他却不知道，这场风雪，究竟会从哪个方向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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