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野那条冰冷、决绝的回复，像一块坚硬的石头，沉入手机屏幕的幽蓝之中，再无回音。
沐诗婷握着手机，站在宿舍楼下的银杏树旁，傍晚的风吹起她微卷的发梢，带来一丝凉意。她脸上那精心维持的、带着期待与试探的微笑，在屏幕光熄灭的瞬间，如同被风吹灭的烛火，一点点僵硬、凝固，最终彻底消失。
指尖传来轻微的麻痹感。
她预料过程野可能会拒绝，可能会犹豫，甚至可能会装作没看见。她准备了各种应对的方案，或俏皮，或体贴，或故作受伤以退为进…她有信心，凭借对程野过往性格的了解以及自己的心理学知识，总能找到再次接近的缝隙。
但她唯独没有预料到…这种反应。
不是拒绝。
不是疏远。
甚至不是厌恶。
那是一种…更深、更冷、更令人不安的东西。
字里行间透出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自我隔绝和…沉重的疲惫感。仿佛他不是在拒绝一份突如其来的好感，而是在…推开一个可能被卷入他所在深渊的人。
“我现在的生活很复杂…”
“有必须独自承担的事情…”
“请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这些词语，像生锈的铁片，刮擦着她的神经。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大学生会用来回应告白的措辞。这更像是一个…背负着巨大秘密或痛苦的人，发出的、近乎本能的防御和警告。
结合白天他那种异常紧绷、惊弓之鸟般的状态…
沐诗婷的心跳，莫名地开始加速。一种混杂着困惑、挫败感和…强烈不安的情绪，悄然滋生。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用专业的冷静来分析：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重度焦虑？家族变故？…各种可能性在她脑中飞快闪过，但又似乎都无法完全解释程野那种…仿佛整个人的灵魂都被某种无形之物死死束缚、拖拽着的沉重感。
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向男生宿舍楼那些亮着灯的窗口。她不知道程野在哪一间，但感觉他就在某个窗户后面，被一种她无法理解的阴影所笼罩。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不是程野。是她的导师，心理学系的秦教授，一位在认知神经科学和异常心理研究领域颇有建树的学者。邮件提醒，标题是：《关于近期跨学科合作项目“认知重塑”初期数据的非正式讨论邀请》。
“认知重塑”… 沐诗婷对这个项目略有耳闻，听说级别很高，涉及医学院和神经工程学，保密性极强，具体内容她这个本科生并无权限知晓。导师突然发来这个，是什么意思？
她暂时压下对程野的疑虑，点开邮件。邮件内容很简短，只是说项目取得了一些“令人惊讶且意义重大”的初期进展，遇到了一些“有趣的、偏离常规认知模型的反应模式”，希望召集几个思维活跃的博士生和优秀本科生进行一次非正式的小范围头脑风暴，看看能否从不同角度提供灵感。
邮件的附件里，有一个加密的压缩文件，标注着【部分匿名化预处理数据样本 - 仅供预览讨论】。
出于强烈的好奇心和学术本能，沐诗婷立刻用自己的学号和解密密钥打开了文件。里面是几份pdF文档和一些数据图表。
她随手点开一份标注着【Subject 03 - 基线感知阈值波动与应激后恢复关联分析】的文档。
文档里充满了专业术语和复杂的数据曲线图。她快速浏览着，目光忽然在其中一页停顿下来。
那一页展示的是一组…极其特殊的脑电波（EEG）频谱分析对比图。分别是受试者在接受某种特定感官刺激前、刺激中、以及刺激后的脑波模式变化。
基线期…刺激期…恢复期…
她的目光凝固在“恢复期”的那张频谱图上。
那图谱的形态…异常地…熟悉！
一种…低频段被异常压制，而中高频段（尤其是Gamma波）却呈现出一种极其罕见的、非典型的、高度同步化的活跃模式…这种模式…她不久前才在学术期刊上看到过相关的前沿探讨，与某些…极其特殊的意识状态或外部干预有关…
但这还不是让她最震惊的。
最让她血液几乎冻结的是——在这张脑电图谱的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似乎是无意中被数据处理软件自动捕捉并标记出来的…背景噪音纹路。
那不是一个标准的干扰信号。
那更像是一种…极其微弱、但具有某种奇特规律性的…生物电“谐波”残留？
而这种独特的、微妙的谐波纹路…
沐诗婷的呼吸骤然停止！
她猛地抓起手机，手指颤抖着，近乎疯狂地向上滑动屏幕，重新调出几个小时前，她偷偷拍下的那张照片——图书馆窗外，程野侧身远离、但手臂因捡书而无意中靠近监测设备范围的模糊瞬间！
她将图片放大！再放大！聚焦在他小臂裸露的皮肤区域背景！那里恰好有图书馆窗台旁放置的一台…用于环境监测的、带有简易生物电传感功能的公共设备指示灯！（她当时以为是普通的温度湿度计）
由于角度和光线的巧合，程野的手臂在那一刻，极其短暂地…挡住了传感器的一部分！而传感器指示灯那微弱的反馈光晕，在他皮肤上留下了一抹极其淡的、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干涉条纹！
当时她觉得这只是一个无意义的巧合光影。
但现在…
现在！
她将手机屏幕上那张偶然拍下的干涉条纹，与电脑屏幕上那份高度机密的脑电图谱右下角的奇特“谐波”残留纹路…
…放在了一起！
…一模一样！！！
沐诗婷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退潮！
一股彻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窜上她的脊背，让她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打翻了手边的水杯都浑然不觉！
这…这怎么可能？！
一种出现在高度机密实验受试者脑电波背景噪音中的、极其罕见的奇特谐波纹路…
怎么可能…
同时…
出现在…
…程野的身上？！
以这种…物理性的、光干涉的形式？！
唯一的解释…
只有一个…
那个代号“Subject 03”的受试者…
那个正在接受某种…难以想象的、足以产生这种异常脑波模式的“认知重塑”实验的人…
…就是程野？！
而他今天所有异常的表现——疲惫、紧绷、警惕、回避、以及那条绝望般的回复…
…全都找到了答案！
他不是病了。
他不是简单的情绪低落。
他是…
…一个活的实验品？！
正在参与一项…听起来就令人不寒而栗的、极度危险的…人体实验？！
“我现在的生活很复杂…”
“有必须独自承担的事情…”
“请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那些话语，此刻像冰锥一样刺入她的心脏！原来那根本不是比喻！那是字面意义上…残酷的真相！
巨大的震惊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沐诗婷！她脸色煞白，手指冰冷得无法弯曲，手机“啪”地一声滑落在地毯上。
她终于明白了。
她终于明白程野身上那种违和感的来源。
那不是一个少年成长的烦恼。
那是…被置于实验台上，被观察、被测量、被干预的…非人处境所带来的…根本性的扭曲！
而她…
她刚才竟然还在用那种…轻浮的、带着算计的心思…去试探他？去对他进行所谓的“告白”？
一阵强烈的羞愧和后怕席卷了她。
但紧接着，是更深的、更令人窒息的恐惧。
程野…他知道自己在经历什么吗？
这项实验…合法吗？安全吗？
那个“认知重塑”…到底是什么？要对他做什么？！
导师邮件里那句“令人惊讶且意义重大”、“偏离常规认知模型”…此刻听起来，充满了不祥的意味！
她猛地弯腰捡起手机，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她想要立刻给程野打电话，想要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想要警告他！想要…
但她的动作，在指尖即将触碰到拨号键的瞬间，猛地僵住。
不行！
绝对不能！
如果她的推测是真的…如果程野真的身处这样一个高度机密且显然极其危险的实验中…那么他的通讯，他的一切，很可能都处于严密的监控之下！
她的任何一句冒失的询问，任何一个冲动的举动，都可能不仅帮不了他，反而会立刻暴露他，甚至可能…给他带来无法预料的灾难性后果！
那个背后主导实验的人…或者组织…绝不会允许任何意外的干扰。
沐诗婷缓缓地、无力地坐回椅子上，冷汗已经浸透了她的后背。她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和无力。
她窥见了一个可怕的、深不见底的秘密的一角。
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她记忆中曾经明亮飞扬的少年，此刻正独自一人，沉默地走向一个她无法想象的、被精心编织的…科学牢笼的深处。
而她刚才那份自以为是的“喜欢”，在这样残酷的真相面前，显得如此可笑、苍白、甚至…残忍。
窗外，夜色彻底笼罩下来。
沐诗婷坐在一片黑暗的宿舍里，只有电脑屏幕散发着幽幽的蓝光，照着她苍白失血、写满了惊惶与无措的脸。
她知道了。
她知道了程野的秘密。
但这个秘密的重量，远远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极限。
她该怎么办？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还是…不惜一切代价…去做点什么？
巨大的选择题，如同深渊巨口，在她面前缓缓张开。而她，正站在边缘，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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