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学堂。
这日散学,苏婉特意等到最后,在学堂外的古槐下叫住了脱里。
她手中拈着一张对折的洒金笺,边缘是雅致的缠枝纹,透着一股书卷人家特有的清贵气息。
“脱里,”
苏婉将笺纸递过来,“三日后是家父寿辰。父亲不喜喧闹,只打算小范围庆贺。他说我平日总在家埋头书本,难得有几个谈得来的同窗,
这次便允我……邀一两位自己的好友过府,一同吃杯寿酒,添些年轻人的热闹。”
她的话语轻快了些,将“父亲允许”和“自己的好友”这两个信息清晰地传递出来。
这不再仅仅是基于长辈好客的泛泛之邀,而是带上了苏婉个人的认可与友谊的印记——在她心里,脱里是那个可以被称为“自己的好友”,并被父亲允准带入家宴的同窗。
脱里接过那枚洒金笺。
指尖触感细腻微凉,展开,里面是苏婉清秀端丽的小楷,言辞恳切,礼数周全。
他的心轻轻跳了一下,一种混合着受宠若惊、淡淡喜悦,以及些许不知所措的情绪漫上来。
这是他来到南朝后,第一次收到这样的邀请,来自一个同龄的、对他释放善意的朋友家庭。
回王府的一路,他都有些心绪浮动。
那张请柬揣在怀里,隔着衣衫,似乎能感觉到微微发烫。
他既为这份认可感到高兴,又本能地有些忐忑——王爷,会允许他去吗?
踏入书房时,萧璟正站在西墙那幅巨大的边境舆图前,指尖悬在标注西境日光城的位置上方,似乎在沉思。听到脚步声,他并未回头。
脱里深吸一口气,走到舆图旁,隔着几步远站定,尽量让声音平稳:“王爷。”
萧璟“嗯”了一声,目光仍凝在地图上。
脱里从怀中取出那枚洒金请柬,双手递上,“今日散学,苏婉同窗……递了这张请柬。三日后是她父亲苏翰林五十寿辰,邀我过府一聚。”
舆图前的背影似乎顿了一下。
萧璟缓缓转过身。他的目光先落在脱里脸上,掠过少年眼中那抹努力压制却依旧泄露出的微光,然后,才移向他手中那抹刺眼的朱红洒金。
他没有立刻去接。
书房内骤然安静下来,静得能听见烛芯偶尔的哔剥声,以及窗外极远处隐约的鸟鸣。
脱里屏住了呼吸,举着请柬的手稳稳停在半空,指尖却微微绷紧。
良久,萧璟才伸出手,两指拈过那张请柬。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审阅军情密报般的沉凝。
他展开,目光扫过上面娟秀的字迹,逐字看过。邀请的理由、措辞、落款……无可指摘,甚至称得上周到得体。
他合上请柬,抬起眼,重新看向脱里。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如同结了冰的深潭,平静无波,却让人窥不见底。
“你想去?” 萧璟开口,声音不高,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脱里心口一紧。他迟疑了。理智告诉他,应该谨慎,应该先揣度王爷的心思。
可心底那份被正式邀请的暖意,有隐约的渴望,还有苏婉诚恳的眼神,都在轻轻推着他。
最终,他还是遵从了此刻最真实的想法,轻轻点了点头。
他试图让理由听起来充分而合乎礼仪:“苏翰林是清流名士,德高望重。苏婉同窗也盛情相邀……我以为,于情于理,应当赴约,一则贺寿,二则……也是全了同窗之谊,示我北戎礼敬之心。”
他说得小心翼翼,措辞斟酌,眼里却因那份被应允的期待,而不可避免地燃起一点微弱却明亮的光彩。
就是那一点光。
像黑暗中猝然擦亮的火星,又像一根淬了冰的细针,刺入萧璟的眼底!
他竟如此期待?为了去苏婉的家,去见她的父亲,融入她的圈子?
那点光亮里,是对另一种生活、另一种人际的向往,是对暂时离开这座王府、离开他视线控制的……期盼?
萧璟感到左胸下方,又传来一丝细微的、陌生的闷胀感,转瞬即逝。
他握着请柬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那洒金笺坚韧的纸张边缘,硌着指腹。
“不准。”
两个字,没有任何迂回,没有任何解释,就这样冰冷地、毫无转圜余地地落下。
脱里脸上那点小心翼翼的光亮,瞬间凝固,然后碎裂、黯淡下去。
他怔怔地看着萧璟,琥珀色的眼眸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不解,和一种被毫无缘由斩断期待的受伤。
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发干:“……为何?”
为何?萧璟看着他眼中迅速积聚的委屈和困惑,胸口的闷胀感骤然加剧。
他想说,你身份特殊,不宜过多参与南朝官宦家宴,免生事端;
想说,苏翰林虽是清流,但其人际复杂,你涉世未深,恐被卷入不必要的麻烦;
想说,于礼,你寄居王府,未经准许,不宜私自赴外宴……
无数冠冕堂皇、合情合理的理由在脑海中翻涌。
可真正驱使他脱口而出那冰冷“不准”二字的,是心底那股几乎要破膛而出的、黑暗而汹涌的冲动
——他想将眼前这个少年牢牢锁在身侧,想斩断所有伸向他的、来自外界的触手,想让他眼中那点因旁人而亮起的光,只为自己存在!
这种近乎蛮横的占有欲,让他自己都感到一瞬的心惊。
“没有为何。”
萧璟的声音比刚才更冷,更硬,“在府中温习功课。此事,不必再提。”
他不再看脱里瞬间苍白下去的脸和那双迅速蒙上水汽、却倔强地不肯让泪水落下的眼睛,
猛地转身,将那张变得无比碍眼的朱红请柬,随手扔在了自己堆满公文舆图的大案边缘,仿佛那是什么待处理的烦人琐事。
脱里彻底低下头。
所有的委屈、不解、失望,都化作一片沉重的静默,压在他单薄的肩头。
他没有再争辩一个字,只是那挺直的背脊微微塌下去一丝,周身弥漫开的那种无声的、被粗暴拒绝后的失落与黯然。
这无声的抵抗,比质问更让萧璟烦躁。
他重新面向舆图,目光却无法再聚焦于那些山川河流、城池关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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