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观棋的手刚抓住井沿,扑面而来的风沙就灌了他一嘴。他呸地吐出沙砾,低头看了眼怀里紧紧裹着的破道袍,布料上还沾着井底的铁腥气,袖口那半朵莲花在风中微微颤动,像极了师父从前无奈摇头时的模样。
“观棋!”白鹤龄的声音带着喘息,她拄着半截断裂的阵旗,肩头的伤口又裂开了,血珠顺着手臂滴在沙地上,晕开一小片暗红,“你没事?”
陈观棋翻身跃出井口,桃木剑在掌心转了个圈,稳稳插回剑鞘:“死不了。九思呢?”
“在地窖,沙驼子……”白鹤龄的声音顿了顿,目光投向不远处那堆新垒的石坟,坟前插着的半截桃木剑还在微微发光,“他用最后的灵力加固了阵眼,没能撑住。”
风突然变大了,卷起的黄沙打在石坟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有人在低声啜泣。陈观棋望着那座孤坟,想起沙驼子枯瘦的手指在阵图上敲击的模样,想起他说“祖训要等带桃木剑的年轻人”时眼里的光,喉结忍不住滚动了一下。他从怀里掏出那枚合二为一的铜钱,轻轻放在石坟前:“老先生,谢了。”
铜钱刚触到沙地,就被一股风卷着立了起来,镜面朝上,映出头顶九曜阵的光柱。陈观棋突然发现,光柱的缝隙里,有无数光点在盘旋——是那些被九曜阵困住的星魂,此刻却异常安静,像是在等待什么。
“吼——!”
一声暴怒的嘶吼打断了他的思绪。铁阎罗浑身是血地站在营地中央,他刚把最后一个民夫扔进星眼井的方向,却发现井里的红光不仅没增强,反而缩成了一点金芒。他手里攥着块从陨铁上敲下的碎片,碎片上的镇邪符早已被生魂的血浸透,此刻正冒着黑烟。
“我的星核!我的长生路!”铁阎罗的眼睛红得像要滴血,他猛地看向陈观棋,看到他怀里的道袍时,突然发出诡异的笑,“是你!是地脉那老东西的徒弟!他果然把法子传给你了!”
他踉跄着冲向陈观棋,身上的铁甲在刚才的冲撞中变得坑坑洼洼,每走一步都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把解开封印的法子交出来!我可以让你做副坛主!不然我把这些民夫全炼成星尸,让他们生生世世受星魂啃噬之苦!”
民夫们发出惊恐的啜泣,几个胆子小的已经瘫倒在地。陈观棋皱眉,刚要迈步,却被白鹤龄拉住。她朝他使了个眼色,目光指向铁阎罗脚下——那里的沙地上,有一圈极淡的黑气,正随着他的动作缓缓扩散,与九曜阵光柱缝隙里的光点遥相呼应。
“沙驼子的话应验了。”白鹤龄的声音压得很低,“他用活人喂星核,星魂已经把他当成了‘祭品’。”
话音刚落,铁阎罗突然惨叫一声。他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脚踝处,铁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朽,露出的皮肉上爬满了黑色的纹路,像是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皮下蠕动。
“什么东西?!”铁阎罗惊恐地去抠,却只抠下几片腐烂的皮肉。那些黑色纹路顺着血管向上蔓延,所过之处,衣物和皮肉都迅速溃烂,散发出恶臭。
“是星魂在反噬。”陈观棋的声音冷了下来,他看向那些瑟瑟发抖的民夫,“你们看清楚了,这就是用活人炼邪术的下场。”
九曜阵的光柱缝隙突然变得更大,那些盘旋的光点像被无形的手牵引着,化作一道道流光俯冲而下,精准地落在铁阎罗身上。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只有细微的“沙沙”声,像是无数蚂蚁在啃噬食物。
铁阎罗的惨叫戛然而止,他保持着抬手去抠的姿势,身上的铁甲开始一片片剥落,露出的不是血肉,而是闪烁着幽光的骨架。那些星魂光点钻进他的骨缝,让骨架发出淡淡的荧光,看起来诡异又可怖。
“不……不要……”铁阎罗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他想后退,却发现双脚已经和沙地粘在了一起。那些黑色的纹路顺着骨架向上蔓延,很快覆盖了他的全身。
“这就是你喂给星核的东西,现在还给你了。”陈观棋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地脉从不会亏欠谁,欠了的,迟早要还。”
铁阎罗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那些星魂光点在他体内穿梭,最后汇聚成一团红光,从他的天灵盖涌出,朝着星眼井的方向飞去。在接触到井口那点金芒的瞬间,红光像是被驯服的野兽,温顺地钻了进去,星核的搏动变得沉稳而有力,不再像之前那样狂暴。
九曜阵的光柱重新合拢,将星眼井完全笼罩。那些光点消失了,沙地上只留下一摊铁锈色的印记,证明铁阎罗曾经存在过。
民夫们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几个年长的朝着陈观棋和白鹤龄磕头,嘴里不停念叨着“活菩萨”。陈观棋避开他们的跪拜,转身看向营地另一侧。
罗烟还站在那里,她的黑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总是带着疯狂的眼睛,此刻竟有些复杂地看着星眼井的方向。
“你早知道会这样?”陈观棋走过去,怀里的道袍被他抱得更紧了。
罗烟抬眸,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星魇本就是靠吞噬生魂壮大,谁喂的多,它自然认谁为主。铁阎罗蠢得把自己当成了饲养员,却不知道自己才是最后的主菜。”
她从袖中掏出个血玉瓶,扔给陈观棋:“噬魂蝎的解药,给那小鬼用。”
陈观棋接住玉瓶,入手冰凉,瓶身上刻着云策堂特有的蝎子纹。他拔开瓶塞,一股清苦的药味飘出,混杂着淡淡的艾草香——和师父道袍上的味道一样。
“你和我师父到底是什么关系?”陈观棋盯着她的眼睛,“你身上有他的气息。”
罗烟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偏执的模样:“等你到了龙门墟,自然会知道。”她后退一步,身形开始变得模糊,“记住,三个月后,七星连珠之时,龙门墟开启。带好地枢信物,不然……你永远别想知道地脉先生的下落。”
最后一个字消散在风中,她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蛊香,证明她曾来过。
白鹤龄走到陈观棋身边,看着罗烟消失的方向:“她在引我们去龙门墟。”
“我知道。”陈观棋握紧血玉瓶,指腹摩挲着冰凉的瓶身,“她提到了地枢信物,还知道七星连珠……看来龙门墟藏着不少秘密。”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道袍,突然发现袍角的内侧,用朱砂画着个极小的符号——是龙门墟的方位图,旁边还标着一行小字:“三枢聚,天机现。”
“三枢?”白鹤龄凑过来看,“天枢、地枢、人枢?玄枢阁的古籍里提过,这是天机门的三大信物,据说集齐了就能开启天机总库。”
陈观棋想起陆九思怀里的龙元玉佩,那是当年他爹娘留下的,或许就是所谓的人枢信物。而自己的桃木剑,师父说过是地枢支的传承之物,应该就是地枢信物。至于天枢……
“可能在罗烟手里。”陈观棋把道袍小心地叠好,放进背包,“不管怎么样,龙门墟必须去。”
他转身走向地窖的方向,风沙吹起他青布长衫的下摆,露出腰间那枚合二为一的铜钱,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
地窖里,陆九思还在昏睡,脸色比刚才好了些,但嘴唇依然发白。陈观棋蹲下身,拔开血玉瓶的塞子,将里面的药液小心地喂进他嘴里。药液刚入喉,陆九思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发出难受的呓语:“师父……别打……九思知错了……”
陈观棋的动作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他想起陆九思每隔三个月就会失忆,想起他笔记本上写满的“陈观棋是好人”,突然觉得这小子虽然总掉链子,却比谁都活得认真。
“行了,别装睡了。”陈观棋伸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再不起,烤骆驼肉就被民夫分光了。”
陆九思“唔”了一声,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他迷茫地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陈观棋,突然想起什么,猛地坐起来:“星核!铁阎罗!”
“解决了。”白鹤龄递给他一块水囊,“你中了噬魂蝎的毒,刚给你喂了解药,再歇会儿。”
陆九思接过水囊,喝了两口,才发现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已经结痂,那股钻心的寒意也消失了。他摸了摸胸口的笔记本,突然想起什么,急忙翻开:“对了!我爹娘的笔记里提到过龙门墟!说那里有回魂泉,能修复玉佩的灵气!”
他的龙元玉佩在刚才的护阵中耗光了玉气,此刻正黯淡无光地躺在笔记本里。
陈观棋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想起自己怀里道袍上的方位图,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看来我们想不去都不行了。”
他站起身,走到地窖口,掀开草帘看向外面。风沙已经小了很多,九曜阵的光柱渐渐隐入天际,只在星眼井的位置留下淡淡的光晕。民夫们正互相搀扶着收拾东西,几个年轻人在给沙驼子的石坟培土,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但陈观棋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龙门墟的邀约像一块石头压在他心头,师父的下落、天机门的秘密、罗烟的目的……还有那枚铜钱上“观棋勿来”的警示,都预示着三个月后的龙门墟,绝不会是一场简单的赴约。
他摸了摸怀里的道袍,仿佛能感受到师父残留的温度。不管前路有多少危险,他都必须走下去——为了师父,为了陆九思和白鹤龄,也为了那些在这场灾难中逝去的人。
“收拾东西吧。”陈观棋转身对陆九思和白鹤龄说,“我们得在三天内离开葬星原,赶在灵衡会的人来之前。”
陆九思用力点头,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他的笔记本和玉佩。白鹤龄则走到地窖角落,拿起那面刻着九曜阵图的石壁残片,小心地包好放进背包。
地窖外,夕阳的余晖洒在戈壁上,给沙丘镀上了一层金边。远处传来幸存民夫的歌声,粗犷而苍凉,却带着对新生的希望。陈观棋望着那片金光,握紧了腰间的桃木剑。
龙门墟,他来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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