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省委一号院。
空气里全是暴雨后泥土翻上来的腥气。
一辆黑色奥迪悄无声息地滑过湿漉漉的路面,停在红漆大门前。
侯亮平推开车门,脚下的皮鞋踩进一滩积水里,冰凉的水渍瞬间浸透了袜底。
但他没躲,也没抖,只是麻木地整了整那件有些发皱的夹克。
七天的“隔离审查”,虽然没让他脱层皮,却抽掉了他那股子精气神。
钟小艾本来要跟来,被他拦在车里。
这是男人的战场,尤其是这种败军之将的时刻,他不想让老婆看到自己低头的样子。
书房里灯光昏黄。
沙瑞金没坐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而是站在窗前,手里拿着把剪刀,正在修剪一盆罗汉松。
“来了?”
听到脚步声,沙瑞金没回头,甚至连剪刀的“咔嚓”声都没停,“坐。茶在几上,刚泡的,雨前龙井。”
侯亮平站在地毯边缘,没动。
“沙书记,我是来向组织检讨的。”侯亮平的声音干涩刺耳,“田国富同志的事,我确实……没看清。”
“检讨?”
沙瑞金终于转过身,放下剪刀,拿过一条热毛巾擦了擦手。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长辈的慈爱,也没有领导的威严,只有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平淡。
“你是该检讨。但不是检讨田国富的事。”
沙瑞金走到沙发旁坐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侯亮平僵硬地坐下,半个屁股悬空。
“你应该检讨的是,为什么在汉东这盘棋里,你侯亮平,活成了一个笑话。”
这句话不重,却像是一个巴掌,脆生生地抽在侯亮平脸上。
侯亮平抬头,眼眶瞬间充血。
“怎么?不服气?”沙瑞金端起茶杯,轻轻撇去浮沫,
“你觉得自己是反贪先锋,是正义使者。可结果呢?把你送进去的是田国富,把你捞出来的,是你最看不起的祁同伟。”
“那是因为他心虚!”侯亮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死死扣住布料,“他在演戏!他那是猫哭耗子!”
“对,他在演戏。”
沙瑞金笑了,笑声里带着刺,
“可全汉东的干部都看到了他的‘仁义’。现在外面怎么传的?说祁同伟不计前嫌,大义灭亲救师弟。而你侯亮平呢?成了衬托他高风亮节的背景板,成了那个只会闯祸、最后还要靠‘贪官’来救的废物。”
“够了!”
侯亮平忽地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
“沙书记,如果您今晚叫我来,就是为了羞辱我,那我现在就走!我侯亮平是栽了,但我还没贱到让人指着鼻子骂!”
“坐下!”
沙瑞金把茶杯重重往茶几上一顿。茶水溅出来几滴,烫在桌面上。
“这就受不了了?这点委屈都吃不下,你拿什么跟祁同伟斗?”
沙瑞金从身后抽出一份文件,直接甩在侯亮平身上。
蓝色的文件夹滑落,散开一地。
“捡起来看看。这是你那位‘好师兄’,在你出来的这几个小时里,干的好事。”
侯亮平咬着牙,蹲下身,一张张捡起地上的纸。
《京吕高新产业走廊战略合作备忘录》。
他草草扫了几眼,越看,眉头拧得越紧。
“特警开道拆迁?市局保驾护航?行政审批先斩后奏?”侯亮平念出这几行字,满脸不可置信,
“这……这简直是乱弹琴!这还是法治社会吗?这是军管!”
“这是两千亿的Gdp。”
沙瑞金靠回沙发背,语气幽幽,
“李达康要政绩,祁同伟要权力。这两个人一拍即合,在汉东画了一个圈。在这个圈里,你是圆是扁,他们说了算。甚至连我这个省委书记想要插手,都得先问问那两千亿答不答应。”
沙瑞金站起身,走到巨大的汉东地图前,手指重重敲击着京州和吕州连接的那块区域。
“亮平,你也干了这么多年反贪。你告诉我,这种极速审批、权力高度集中的大项目下面,通常藏着什么?”
侯亮平的呼吸变得粗重。
那是猎犬闻到了腐肉的味道。
“权钱交易,利益输送,还有……无法无天的腐败。”侯亮平盯着那份文件,仿佛那是祁同伟的脸。
“我听说,高育良给你打电话,让你回北京休息?”沙瑞金突然换了个话题。
“是。”侯亮平把文件攥在手里,纸张发出脆响,“他说我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再在一线工作。”
“那你自己呢?甘心吗?”
沙瑞金转过身,目光如炬,直刺侯亮平的心底,
“甘心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去,以后每次同学聚会,都看着祁同伟坐在主位上侃侃而谈?甘心让所有人都指着你的背影说,看,那就是被祁同伟玩死的那只猴子?”
“我不甘心!”
这三个字,几乎是从侯亮平胸腔里炸出来的。
他这辈子顺风顺水,哪怕是在最高检也没受过这种窝囊气。
祁同伟那副高高在上施舍他的嘴脸,这几天像是噩梦一样缠着他。
回北京?那就在承认自己输了,输给了一个曾经给他下跪的人!
“好。”
沙瑞金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早已盖好章的红头文件,轻轻放在桌角。
“省委决定成立‘重大项目专项督导组’。级别不高,权力也不大,甚至在很多人眼里,这就是个得罪人的苦差事。”
“因为你要查的,是李达康的命根子,是祁同伟的投名状。”
沙瑞金看着侯亮平,语气放缓,
“去了,就是往铁板上撞。弄不好,你会被李达康骂得狗血淋头,会被祁同伟玩得身败名裂。这一次,没人能保你,连我也不能明着帮你。”
“但这把刀,只有你敢接。因为整个汉东,只有你侯亮平,是不怕死的孙悟空。”
书房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窗外的雨声,滴滴答答,敲打着玻璃。
侯亮平死死盯着那张红头文件。
几秒钟后,他大步上前,一把抓起那张纸。
“书记,我不怕死。”
侯亮平将文件折好,塞进内兜,贴着胸口,
“只要能揭开盖子,只要能抓出下面的牛鬼蛇神。别说铁板,就是铜墙铁壁,我也要把他钻个窟窿出来!”
“去吧。”
沙瑞金没有多说,只是挥了挥手,“别让我失望。也别让祁同伟……太得意。”
侯亮平敬了个礼,转身大步离去。那背影里,透着一股子决绝和杀气。
……
门关上了。
里间的门帘掀开,白秘书悄无声息地走出来,替沙瑞金换一杯热茶。
“书记,这把刀,是不是太利了?”白秘书看着紧闭的大门,有些担忧,
“侯亮平这性格,去了京州肯定要把天捅个窟窿。李达康那个暴脾气,万一……”
“我要的就是他捅窟窿。”
沙瑞金吹开茶杯上的浮叶,抿了一口。
热流滚过喉咙,驱散了夜里的寒意。
“现在的京州,水太清了,清得都能照出人影来。水至清则无鱼,也藏不住大鱼。只有把水搅浑了,让李达康为了护食跟侯亮平咬起来,让祁同伟为了平事露出马脚……”
沙瑞金放下茶杯,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节奏。
“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的。李达康和祁同伟的联盟看似牢不可破,全是利益。但只要侯亮平这只疯狗进去乱咬,利益就会变成麻烦。”
“到时候,李达康会嫌祁同伟事多,祁同伟会怪李达康护短。”
沙瑞金走到窗前,看着侯亮平的车灯消失在雨幕中。
“这人啊,一旦有了裂痕,就再也粘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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