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在长高。
不是缓慢的施工进度那种长高,是近乎生物生长般的膨胀——清晨五点,它还是七层骨架;中午十二点,已经封到了十二层。混凝土在阳光下冒着热气,像刚出笼的蒸糕,但颜色不太对:不是标准的灰白,而是夹杂着暗沉的、近似瘀血的紫黑斑块。
“林总,这批水泥有问题。”刘帆拦住正要上施工电梯的林深,手里拿着一块敲下来的混凝土试块,“强度达标,但ph值异常,碱性超标三倍。还有……您自己看。”
他把试块掰开。
断面处,不是均匀的颗粒结构,而是布满了细小的孔洞——像蜂窝,但孔洞边缘光滑,像被什么东西蛀出来的。更诡异的是,孔洞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在阳光下很快氧化成黑色。
“工人怎么说?”林深接过试块,右手的黑色皮肤接触到混凝土时,孔洞里的液体突然停止渗出,像是遇见了天敌。
“他们说……”刘帆压低声音,“说这塔在‘吸血’。”
“吸血?”
“昨晚值夜班的老王,不小心划破了手,血滴在刚浇的混凝土上。结果那摊血……被吸进去了。”刘帆脸色发白,“不是渗进去,是像海绵吸水一样,‘嗖’一下就没了。老王说当时感觉整块混凝土都在蠕动,像活的。”
林深把试块还给刘帆:“让化验室再做一次成分分析,重点查有机质含量。还有,通知搅拌站,从下一车开始,水泥掺量增加5%,水灰比下调0.2。”
“那强度会超——”
“按我说的做。”林深打断他,“另外,所有进场工人都要体检,有外伤的一律不许上工。发劳保用品,手套必须戴双层。”
刘帆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林深已经转身走进施工电梯,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电梯上升。
透过防护网,林深看到塔身外的脚手架像蜘蛛网一样蔓延。工人们挂在安全绳上,像攀附在巨树上的蚂蚁。她能“看”到他们头顶的意识光晕——大多数已经染上了浅灰色,像蒙了一层雾。这是长期暴露在深渊气息下的结果,虽然不致命,但会让人情绪低落、易怒、多梦。
还有三个人,光晕是深灰色的。
她记下了他们的工号。
电梯停在十二层。这里还没有封顶,头顶是裸露的钢筋骨架,脚下是刚刚硬化但还没拆模的楼板。空气里有浓重的水泥味,还混杂着一股……甜腻的腥气。
像铁锈混合了蜂蜜。
“林总。”苏晴等在这里,手里拿着平板,“结构监测数据异常。从昨晚开始,塔的垂直度每小时偏移0.3毫米,虽然还在规范允许范围内,但趋势是单向的——塔在向档案馆方向倾斜。”
“倾斜多少了?”
“累计7.2毫米。”苏晴调出三维模型,“更奇怪的是,倾斜不是线性的。每次偏移都发生在整点时刻,像……心跳一样,有节奏。”
林深走到楼板边缘,向下看。
从这里,能看到整个工地,还能看到远处的档案馆屋顶。塔和档案馆之间,确实形成了一条若有若无的“线”——不是肉眼可见的线,是意识层面的连接。黑色的能量像溪流一样,从档案馆地下涌出,流向塔基,然后沿着塔身向上爬升。
这座塔,正在成为冥河伸向地面的“吸管”。
“林总,”苏晴犹豫了一下,“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
“昨天夜里,我做了个梦。”苏晴的声音很轻,像怕惊动什么,“梦见塔建成了,但塔顶不是观景台,是一个……祭坛。您站在祭坛中央,周围跪着好多人。然后您抬手,那些人就一个接一个地……融化了,变成黑色的水,流进塔里。”
林深转头看她:“只是梦。”
“不只是我。”苏晴咬嘴唇,“我问了其他同事,昨晚有十七个人做了类似的梦。细节不同,但核心都一样——塔建成,您站在塔顶,然后……灾难。”
“集体梦境。”林深喃喃道。
冥河在通过塔散发意识波动,影响周围人的潜意识。这是它惯用的手法——先用梦境植入概念,制造恐慌,削弱反抗意志。
“还有,”苏晴继续说,“今天早上,医院打来电话。赵小宝的检查结果出来了……他的基因序列,有37%与人类标准不符。”
林深的心沉了下去。
“医生说那是不可能的,除非是……新物种。”苏晴看着林深,“林总,那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您的手……”
她指向林深已经蔓延到左肩的黑色皮肤。
林深沉默了几秒。
然后她做了个决定。
“召集核心团队,”她说,“十分钟后,临时办公室开会。有些事,你们该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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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办公室里挤满了人。
王振国(总工程师)、李教授(材料专家)、刘帆(项目经理)、苏晴,还有几个部门负责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深身上——更准确地说,集中在她那条完全变黑的右臂,和已经蔓延到脖颈的黑色纹路上。
“时间不多,我长话短说。”林深站在白板前,没有开场白,直接进入主题,“这座塔,不是普通建筑。它是封印,也是陷阱,也是……一座坟墓。”
她开始画图。
左边画了一口井,标注“冥河(深渊本体)”。右边画了一座塔,标注“归途塔(巢穴\/封印)”。中间画了一条线,标注“意识连接”。
“地下深处,有一个古老的存在,我们叫它冥河。它以意识为食,被困在这里超过百年。二十年前,沈国栋——我生物学上的祖父——试图消灭它,但失败了。他死后,他的儿子沈渊——我生物学上的父亲——尝试另一种方法:转化。”
她在塔顶画了一个小人。
“他制造了我。用他的基因,和一个女人的卵子,结合了从冥河提取的‘本源物质’。我的存在意义,就是成为容器——一个能承受冥河全部力量,却拥有人类意识的完美容器。”
会议室里死一般寂静。
“沈渊失败了,他死了。我被林建国收养,以‘林初夏’的身份长大。直到最近,冥河开始苏醒,守卫组织——一群被它控制的人类——开始推动计划,逼我完成最后的融合。”
她在塔顶的小人旁边,画了一个黑色的影子。
“三天后的午夜,我会站在塔顶。要么我被冥河吞噬,成为它的新身体;要么我反吞噬它,但可能失去人性,变成新的怪物;要么……”
她顿了顿。
“要么,我引爆塔内预设的意识炸弹,和它同归于尽。”
李教授第一个开口,声音发颤:“意识炸弹……是什么?”
“沈国栋留下的最后手段。”林深说,“塔的结构内部,埋设了特殊材料制成的‘共振晶体’。一旦激活,会产生强烈的意识冲击波,摧毁范围内所有意识存在——包括冥河,也包括我。”
“那工地上的人呢?”刘帆急问。
“冲击波范围半径五百米。”林深平静地说,“所以从明天开始,逐步疏散所有非必要人员。三天后午夜,工地必须清空。”
“可是塔还没——”
“塔会在明晚封顶。”林深打断他,“剩下的内部装修不需要了。封顶后,所有人撤离,只留我一个。”
苏晴站起来,眼睛红了:“林总,这太危险了!我们可以想其他办法,可以找专家,可以——”
“没有其他办法。”林深看向她,“苏晴,你跟我最久,应该明白。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而我是唯一能做这件事的人。”
她看向在座的每一个人。
“会议结束后,你们有两个选择。第一,现在离开,忘记今天听到的一切,继续过正常生活。第二,留下来,帮我完成最后的工作——但你们可能会死,或者会看到……很可怕的东西。”
没有人动。
整整一分钟,会议室里只有空调运转的声音。
然后,王振国第一个站起来。
他不是要走,是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在林深画的塔结构上添了几笔。
“如果要在塔内埋设炸弹,结构需要加强。”他说,声音稳得不像在讨论自杀任务,“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需要增加剪力墙。另外,塔顶祭坛——或者你说那个什么仪式场所——的荷载要重新计算,要预留爆炸冲击的释放通道。”
李教授也站起来:“共振晶体的材料特性是什么?我需要数据来评估冲击波衰减系数。”
刘帆苦笑:“疏散方案我来做,但要给我权限调动所有保安。”
苏晴擦掉眼泪:“我去准备应急通讯设备,还有……遗书模板。”
林深看着他们,感到左胸口那股微弱的人性火焰,又燃烧了起来。
这就是人类。
明知道前方是地狱,还是会选择同行。
“谢谢。”她说,声音第一次有了些微的颤抖,“但现在,先去做一件事。”
“什么事?”
“陪我下楼。”林深看向窗外,“有客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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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地入口处,停着三辆黑色越野车。
七个穿黑袍的人站在那里,为首的还是张伯,但这次他没有戴面具。他的脸看起来更年轻了,皱纹少了,皮肤有了光泽,眼睛里的金色也更浓——冥河在强化他的身体,把他变成更完美的代理人。
“林总,进度不错。”张伯微笑,“但还不够快。冥河大人等不及了。”
“明天午夜前会封顶。”林深站在他对面,身后是王振国等人,“你们来干什么?”
“送礼物。”张伯拍了拍手。
一个黑袍人从车里拖出一个人,扔在地上。
是赵大勇。
钢筋工赵大勇,赵小宝的父亲。他还活着,但状态很糟——全身有多处骨折,脸上都是淤青,眼睛肿得睁不开。更可怕的是,他胸口那个被儿子咬出的伤口已经溃烂,边缘发黑,像被火烧过。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林深声音冰冷。
“帮他‘进化’。”张伯蹲下身,用手指戳了戳赵大勇胸口的伤口,“他体内有冥河大人的气息残留,我们只是……加速了一下进程。现在,他已经是个合格的‘信使’了。”
赵大勇突然睁开眼睛。
那双眼睛是纯黑色的。
“林……总……”他开口,声音重叠着两个音调——一个是他自己的,嘶哑痛苦;另一个是冥河的,低沉威严,“小宝……救小宝……”
“我们会救他,”林深说,“你先——”
话没说完,赵大勇突然暴起。
不是攻击林深,是扑向最近的工人——王振国。他的速度太快,根本不像重伤之人,更像……野兽。
林深反应更快。
黑色右臂闪电般伸出,一把掐住赵大勇的脖子,把他按在地上。黑色皮肤接触赵大勇的瞬间,他胸口的溃烂伤口突然沸腾,黑色的脓液喷涌而出,溅到林深手臂上。
脓液被吸收了。
赵大勇眼中的黑色开始消退,恢复成正常人的棕色。他瘫软下去,昏迷了。
但林深的右臂,黑色又向上蔓延了一截——已经越过了锁骨,向胸口扩散。
“你看,”张伯鼓掌,“多么完美的共生关系。你吸收污染,延缓别人的异化,但加速自己的。照这个速度,不用等到明晚,你就会完全变成冥河大人想要的样子。”
林深站起来,右臂在颤抖——不是恐惧,是饥饿。吸收了那些脓液后,她体内的深渊部分在欢呼,在渴求更多。
“滚。”她说。
“别急,还有第二件礼物。”张伯示意。
另一个黑袍人从车里拿出一个金属箱子,打开。
里面是一个玻璃容器,装着某种透明的液体。液体中,悬浮着一颗……大脑。
人类的大脑,但表面布满了金色的纹路,像电路板。它还在微微搏动。
“认识吗?”张伯微笑,“这是沈渊的大脑。他死后,冥河大人把他的遗体打捞上来,保存至今。毕竟,他是你的生父,也是这个伟大计划的创始人。”
林深感到一阵恶心。
不是生理上的,是灵魂层面的厌恶和……悲伤。那个她从未谋面的生父,那个制造了她的疯子,现在只剩下一颗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大脑。
“你们想干什么?”她问。
“明晚的仪式,需要‘血缘引导’。”张伯说,“你是容器,沈渊的大脑是钥匙,赵小宝是催化剂。三者齐聚,融合才能完美。”
他盖上箱子。
“明晚十一点,我们会带沈渊的大脑和赵小宝来这里。你准备好塔顶祭坛。午夜十二点整,仪式开始。”
说完,他转身要走。
“等等。”林深叫住他。
张伯回头。
“如果我拒绝呢?”
“你没有选择。”张伯的笑容消失了,“赵小宝体内的种子已经成熟,如果我们愿意,他现在就可以爆发,感染整个医院的人。还有,你以为那些工人为什么会乖乖干活?”
他指向正在施工的塔。
“每个工人的血液样本,我们都采集了。如果你敢耍花样,或者试图反抗……”他做了个爆炸的手势,“他们都会变成赵大勇这样。然后,他们会回家,感染家人,家人再感染邻居……你懂的。”
赤裸裸的威胁。
但有效。
林深沉默了。
张伯满意地点头,带人上车离开。
三辆越野车消失在街道尽头。
林深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的赵大勇,又看看手里的金属箱子——张伯走时故意留下的,装着沈渊大脑的那个。
“林总……”苏晴走过来,声音发颤,“我们现在怎么办?”
林深呼吸,然后转身。
“按原计划进行。”
“可是他们——”
“他们没有赢。”林深打断她,眼睛里的金色旋涡在疯狂旋转,“他们只是以为他们赢了。”
她抱起金属箱子,走向塔。
黑色已经蔓延到了她的左胸口。
距离心脏,只剩三寸。
距离彻底异化,还剩不到二十四小时。
距离最终的对决……
越来越近。
而她没有告诉任何人的是——
刚才吸收赵大勇伤口脓液时,她不仅感受到了饥饿。
还感受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一些……属于冥河本体的,最深处的东西。
恐惧。
那个古老的存在,在害怕。
至于它在怕什么……
林深大概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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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林家老宅地下室。
林深打开装着沈渊大脑的容器。
福尔马林的味道刺鼻。她戴上手套,把手伸进液体,轻轻触碰那颗布满金色纹路的大脑。
接触的瞬间,无数记忆碎片涌入。
不是通过视觉或听觉,是直接意识层面的传输。
她看到了沈渊的一生——
一个天才少年,从小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光晕”。
发现家族秘密:沈家世代研究意识科学,试图解开人类灵魂的奥秘。
遇到林初夏的母亲,相爱,承诺要创造一个“没有饥饿的世界”。
发现冥河,不是恐惧,是兴奋——他终于找到了意识的终极样本。
背着父亲沈国栋开始秘密实验,用自己和爱人的基因,结合冥河本源……
创造了她。
然后是逃亡,追捕,最后在江边……
记忆在这里中断。
但林深看到了最后一刻的画面:
不是车祸。
是沈渊自己把车开下大桥的。在坠江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后座的婴儿提篮——她在里面,安静地睡着。
他的嘴唇动了动,说了三个字。
口型是:“活下去。”
然后,他笑了。
不是绝望的笑,是……欣慰的笑。
像完成了某项伟大的使命。
大脑突然剧烈搏动。
金色的纹路全部亮起,像通电的电路。一个虚弱但清晰的意识波动,从大脑深处传出,直接进入林深的脑海:
“女儿……你终于……来了……”
沈渊还活着。
至少,他的意识还残留在这颗大脑里。
林深呼吸:“爸?”
“听我说……时间不多……”沈渊的意识断断续续,“冥河……不是怪物……是病人……它得了永远治不好的‘饥饿病’……我想治愈它……所以才创造你……”
“治愈?”
“你的身体……是药……”沈渊说,“但不是你想的那种药……不是吞噬,也不是被吞噬……是……”
信号突然干扰。
大脑上的金色纹路开始闪烁,像接触不良的灯泡。
“……塔顶……共振晶体……不是炸弹……是……”
声音彻底中断。
大脑停止了搏动,金色纹路黯淡下去,恢复成死物的状态。
但林深听到了最关键的两个词。
不是炸弹。
共振晶体,不是炸弹。
那是什么?
她看着地下室角落那台古老的秤。左边托盘上的黑色石头,不知何时已经缩回到最初的大小——在她吸收了赵大勇的污染后,石头反而变小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吸收污染,不一定是坏事?
还是说……
她突然想起冥河影子的恐惧。
想起张伯提到“完美容器”时的狂热。
想起沈渊最后那句没说完的话。
一个疯狂的想法,在她脑海中成形。
也许,所有人都错了。
也许,沈国栋错了,守卫错了,冥河自己都错了。
也许真正的解法,不是吞噬,不是封印,不是转化。
而是……
“共生”。
林深看着自己已经半黑的身体。
然后,她笑了。
一个计划,在她心中完整。
一个疯狂到可能毁灭一切,也可能拯救一切的计划。
而现在,她需要做最后一件事。
她拿出手机,打给苏晴。
“通知所有人,塔的封顶仪式,提前到明天傍晚。”
“为什么?”苏晴问。
“因为,”林深看向窗外,东方天际已经泛起鱼肚白,“我要在太阳落山前,完成最后一步。”
“然后,在黑暗中……”
“迎接黎明。”
挂断电话。
她走到秤前,在右边托盘上,放上了那颗沈渊的大脑。
秤,纹丝不动。
黑色石头重得像山。
但她不在乎了。
因为明天,一切都会改变。
要么她赢,所有人活。
要么她输,所有人……
一起死。
【下章预告:最后二十四小时。塔提前封顶,工地上诡异现象达到顶峰——混凝土墙渗出鲜血,钢筋发出哀鸣,所有工人的梦境开始同步。林深的异化进入最后阶段,黑色已经覆盖了半边胸膛。而医院里的赵小宝,体内的种子突然爆发,他开始“预知”未来——看到了塔顶仪式的三种结局,但没有一种,是人类获胜。明晚的决战即将来临,林深最后的底牌究竟是什么?沈渊没说完的那句话,到底暗示了什么?而冥河,那个古老的存在,它真正害怕的……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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