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闱三日,于考场内的士子是煎熬,于场外牵念的人,又何尝不是一种漫长的等待。
荣国府内,这几日的氛围也莫名染上了几分焦灼。
尤其是贾政,下了朝回来,坐在书房里,捧着本《论语》,却半晌不见翻动一页。
目光时不时掠过窗外,仿佛能穿透重重屋宇,望见那贡院森严的大门。
恰逢贾宝玉前来请安,见父亲神色凝重,便想悄悄退出去,却被贾政一声喝住:“站住!整日里游手好闲,不见你摸书本,又往哪里钻沙去?”
宝玉只得垂手站定,低声回道:“儿子去给老太太请安。”
“请安?请安能用多少时辰?余下光阴,便只知道在脂粉堆里混闹!”
贾政越说越气,将手中的书重重拍在案上,“你瞧瞧人家曾秦!出身微贱,尚知奋发向上,搏个功名正途!你再看看你!蒙祖宗余荫,生在锦绣丛中,却一味贪恋闺阁之乐,不思进取!你……你将来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于地下!”
宝玉听他提起曾秦,心中便是一阵逆反,忍不住顶了一句:“父亲何必长他人志气。那曾秦不过偶得际遇,科举之路千军万马,他未必就能高中。儿子志不在此,强求也无益。”
“你……你这孽障!”
贾政被他顶得心头火起,尤其是那句“未必就能高中”,更是戳中了他心底隐秘的担忧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期盼落空。
猛地站起身,四下寻摸,抓起一方砚台就要砸过去,“我叫你顶嘴!我叫你不思进取!”
“老爷息怒!老爷息怒啊!”
王夫人早已闻声赶来,见状吓得魂飞魄散,忙扑上前死死抱住贾政的胳膊,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宝玉他还小,不懂事,您慢慢教他就是!何苦动这么大的气!万一打坏了,可怎么是好!”
她又急急回头呵斥宝玉:“还不快给你父亲跪下认错!”
宝玉见母亲哭了,心中也自后悔,不情不愿地跪了下来,嘴里却嘟囔着:“儿子说的本是实话……”
王夫人忙捂住他的嘴,对贾政泣道:“老爷,科举之事自有天命。那曾秦若能中,是他本事,也是咱们府上的光彩。
宝玉……宝玉他性情如此,逼他也无用,反倒伤了父子情分。老太太跟前,也不好交代啊……”
提到贾母,贾政高举的砚台终是没能砸下去。
他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指着宝玉,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滚!给我滚出去!看见你就来气!”
宝玉如蒙大赦,赶紧爬起来,一溜烟跑了。
回到怡红院,宝玉犹自气闷。
袭人端上茶来,见他脸色不好,柔声劝慰。
宝玉闷闷地道:“父亲眼里,如今只有一个肯钻营科举的曾秦是好的!我们这些人,都是废物了!”
他原本因曾秦在诗会上替他解围,又觉其人才情不俗,心里存着几分好感,甚至隐隐盼着他能高中,也好煞煞那些清客御史的威风。
可经贾政这一番比较斥责,那点好感顿时消磨殆尽,反而生出一股怨怼来。
“哼,科举,科举!有什么趣儿?不过是些禄蠹罢了!”
他摔了手里的扇子,心里竟隐隐盼起曾秦落榜来,“最好他也名落孙山,叫父亲知道,这条路也不是那么好走的!也免得日后总拿他来比我!”
袭人见他如此,不敢多言,只默默拾起扇子,心里却也觉得,那曾相公此番,怕是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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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院之内,曾秦自然不知府中这番风波。
三日煎熬,对多数士子而言,是体力与心力的双重折磨。
号舍狭小,夜间寒冷,饮食粗糙,更兼精神高度紧张,许多人出来时已是形销骨立,面色灰败。
然而曾秦却是个例外。
他身体素质本就因系统强化优于常人,精神更是高度集中。
那“举人”级别的学问加持,让他面对考题时,非但没有滞涩之感,反而文思泉涌,下笔如有神助。
经义题,他破题精准,阐发微言大义,引经据典,条理清晰;
策问题,他结合时弊,分析透彻,提出的见解虽不敢说石破天惊,却也务实中肯,远超寻常只会死读书的秀才。
他甚至有时间在草稿上细细推敲修改,最后才用工整的小楷誊抄到正卷上。
待到第三日交卷出场时,他虽也面带倦色,眼底有些青黑,但精神却还算健旺,步履从容,与周围那些脚步虚浮、眼神呆滞的考生形成了鲜明对比。
“咚——咚——咚——”
贡院大门再次缓缓开启,早已守候在外的各家仆役、亲眷一拥而上,在鱼贯而出的士子中寻找自家身影。
“相公!这里!”
曾秦刚走出大门,便听到一个熟悉而急切的声音。
只见香菱穿着一件半新的藕荷色袄子,站在人群最前面,踮着脚尖,正使劲朝他挥手。
她清秀的小脸上写满了担忧与期待,眼圈微微泛红,也不知在外面等了多久。
曾秦心中一暖,快步走了过去。
“相公,你……你可算出来了!”
香菱见他神色尚可,不似旁人那般狼狈,悬着的心放下大半,忙将手里抱着的一个暖手炉塞给他,“快暖暖手,饿不饿?渴不渴?车马在那边备着呢,我们快回去歇着。”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声音里带着哽咽后的柔软。
曾秦接过暖手炉,触手温润,驱散了秋日的寒凉。
他看着她担忧的模样,笑了笑,低声道:“无妨,我很好。题目不算太难,答得尚算顺手。”
香菱听他这么说,眼中顿时迸发出惊喜的光芒,但旋即又觉得不妥,忙低声道:“顺利就好,顺利就好!我们先回家。”
回到贾府,门上的小厮见了曾秦,态度比往日更加恭敬,一边行礼一边高声道:“曾秀才回府了!”
早有丫鬟飞跑去里面报信。
贾母那边听闻曾秦回来,立刻传话让他过去问问。
荣庆堂内,邢王二夫人、王熙凤并众姐妹都在,连贾政也难得地在座,显然都关心着这秋闱的结果。
曾秦进去,依礼见过。
贾母忙让他坐下,关切道:“好孩子,辛苦了!快喝口热茶。里面这三日可还熬得住?文章做得如何?”
曾秦接过丫鬟奉上的茶,谢了,方才回道:“劳老太太挂心,学生一切安好。贡院条件虽简陋,但也还能忍受。至于文章……”
他顿了顿,神色平和,并无一般考生出来后的或狂喜或沮丧,“学生自觉尚可,尽了心力,并无太多遗憾。中与不中,但凭主考官与天意了。”
他这话说得坦然,也是实话。
科举对他而言,确实是多条路径中的一条,并非唯一指望。
加之自觉考得不错,心态自然放松。
然而,他这般“云淡风轻”的模样,落在众人眼中,却有了不同的解读。
王熙凤丹凤眼一转,率先笑道:“哎哟!听曾兄弟这口气,定是考得极好了!看来咱们府上,真要出一位举人老爷了!”
她这话听着是奉承,实则带着几分试探和不易察觉的揶揄。
毕竟,哪有考生出来不说“难”,反而说“尚可”的?
贾政捻着胡须,看着曾秦平静无波的脸,心中却是疑窦丛生。
他浸淫官场多年,深知科举之难。
多少饱学之士尚且屡试不第,曾秦才读了几天书?
就算有天赋,这般轻松姿态,也未免太过托大。
他沉吟道:“哦?看来你是胸有成竹了。却不知今科考题如何?策问涉及的东南藩王之事,你是如何立论的?”
曾秦便简略说了策问题目和自己的破题思路,言辞简练,要点清晰。
贾政听着,微微颔首,这破题方向倒是不偏,但具体文章如何,却难以凭此判断。
他心中暗道:“或许……他只是强作镇定?毕竟年少,好面子,不肯在人前露怯?”
不仅贾政如此想,在座许多人,包括邢夫人、王夫人,乃至下站的一些丫鬟婆子,见曾秦并无想象中的兴奋或忐忑,反而都有些将信将疑起来。
等他告辞离去后,荣庆堂内便响起了低低的议论。
“瞧曾相公这模样,倒像是十拿九稳似的?”一个婆子小声嘀咕。
“我看未必,”另一个媳妇子撇撇嘴,“没见方才琏二爷打发人去贡院街接,回来说那些出来的秀才,十个有九个都是哭丧着脸,说题目艰深,时间紧迫。哪有他这般轻松的?”
“正是呢!怕是年轻脸皮薄,考砸了不好意思说,强撑着面子呢!”
“唉,到底根基浅了些……”
王熙凤对贾母笑道:“老祖宗,您也别太惦记了。这科举的事儿,谁说得准呢?曾兄弟有这份志气就是好的。咱们啊,就安心等放榜吧!”
贾母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她心里也觉着,曾秦这般表现,不似考得极好的样子,不免有些失望。
曾秦离了荣庆堂,并未在意身后的议论。
他与香菱回到自己小院,厨房早已按吩咐备好了热饭热菜,虽不是山珍海味,却都是精致可口的家常肴馔。
他先是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洗去一身号舍的霉尘气。
然后坐下来,实实在在地吃了一顿饱饭。
香菱在一旁布菜,看他吃得香甜,眼里满是心疼和满足。
吃完饭,曾秦只觉得连日积累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眼皮沉重得几乎睁不开。
他对香菱道:“我困极了,要好好睡一觉。若非天塌下来,莫要叫醒我。”
说完,便走进内室,和衣倒在床上,几乎是头一沾枕头,就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呼吸均匀绵长,显然是身心彻底放松了下来。
香菱轻手轻脚地替他掖好被角,放下帐子,守在外间,听着里面传来的安稳呼吸声,只觉得连日来的担忧焦虑,此刻都化作了满心的宁静。
窗外,秋风掠过竹梢,发出沙沙的轻响,更衬得屋内一片安谧。
而贾府其他人的心中,却因这场秋闱,泛起了更多难以平息的涟漪。
有人期待,有人质疑,有人暗中诅咒,也有人,如香菱一般,只是单纯地盼着他好。
一切的纷扰,都需待到桂榜张挂的那一日,方能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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