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
对寻常人来说,差不多就是一辈子了。
当年那个叫婉儿的姑娘,如今已是年过七旬、头发全白了的老夫人。长年的操心没压弯她的背,岁月风霜在脸上刻了痕,可眼里那点透亮和硬气,一点没磨掉。她还是星石山庄里说一不二的主心骨,上下都恭恭敬敬喊一声“老夫人”。
当年的老家主张承宗,早在四十年前就安安稳稳走了。闭眼前,他看着已经成了云州一方山头的星石山庄,看着沉稳干练的孙女,笑着合了眼。
张晚晴没嫁人,她这一辈子,全给了山庄。后来从家族旁支里过继了个爹娘都没了、心眼透亮骨头硬的孩子,取名张承志,尽心尽力养大,立作少主。如今张承志也快四十了,性子稳,功夫扎实,庄里人都服他,是下一辈里挑大梁的。
六十年,风云翻了好几翻。
星石山庄早不是当年那副寒酸相了。
当年那片荒坡,眼下已是一片依山傍水、气象森严的连片宅院。高墙是青石混着精铁浇的,上头望楼一座挨一座,弩机的寒光冷飕飕的。庄子里头,屋舍齐整,街面干净,铺子、作坊、校场、学堂样样不缺,住着张家本家、护卫的亲眷,还有这些年投靠过来的各路人手,拢共有好几千口,活脱脱一座小城。
而山庄最要紧的地方,还是当年“张石头”住的那个小院。院子扩了好几倍,四周围成禁地,泥地上那阵图用顶好的玉石镶了、护起来,成了山庄真正的命根子——“星陨阵基”。这阵法经了六十年,在“张石头”无意识的描描画画里,早不是当初那点意思了。它不光能聚拢些天地间游走的稀薄灵气(虽说少得可怜),让住里头的人活得长些、练功顺当些,更厉害的是能守、能迷,急了还能还手!就靠着这阵,星石山庄才能一回回顶住血刀门的猛攻,站得稳稳的。
至于“张石头”……
六十年光阴,好像没在他身上留下半点印子。
他还是那副年轻样貌,脸一点没变,依旧穿着张晚晴(如今的老夫人)一针一线做的青布衣裳,只是布料换了一茬又一茬。他大多时候还是沉默地待在禁地院子里,对着那越来越周全的“星陨阵基”发呆,或者拿手指头虚虚地画。他那一身修为,在无知无觉里,随着阵法一天天圆满,也随着对这方天地间稀薄灵气慢吞吞的吸纳,早已回到金丹期!只是记忆还封着,力气藏在骨子里,不显山不露水。在旁人看来,他依旧是那位守了山庄六十年的、摸不透的“石祖”。
血刀门那一边,这六十年也没消停。小打小闹、暗里下绊、掐脖子断粮,从来没断过。血厉对星石山庄和“张石头”的忌惮和贪心,一年比一年烧得旺。他无数回想拔了这根眼中钉,夺了那可能藏着的“上古宝贝”或“绝顶传承”,可每回都在星石山庄死命的抵挡和那邪门阵法的威力跟前碰一鼻子灰,反倒折了不少人手。
两家的仇,早就不死不休,渗进云州每一寸土里了。
这天,星石山庄议事大厅。
老夫人张晚晴坐在上首,年纪虽大了,眼光还利得像刀子。下头坐着少主张承志,还有几位山庄里顶事的老伙计。
“母亲,”张承志声音沉沉的,“埋在血刀门里头的钉子递来密信,血厉最近动静不小,像是在暗地里勾搭‘黑沼’那边的巫师,还大批采买一种叫‘爆炎石’的凶险东西。恐怕……他们要下死手了。”
一位胡子头发全白了的老护卫统领接话:“老夫人,少主,血刀门惦记咱们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回准备得这么周全,来势汹汹。咱们得早拿主意。”
张晚晴慢慢点了点头,枯瘦的手指一下下敲着椅子扶手,声音稳得很。六十年的风浪,早让她遇上什么事都不慌了。
“承志,你看该怎么应?”
张承志想了想,道:“儿子觉着,头一件,立刻把信儿递给青木帮,请木帮主加紧防备,两家互相有个照应。第二,山庄启动最高戒备,所有护卫取消轮休,日夜盯着,‘星陨大阵’随时能开。第三,把老的小的先挪到后山密室里去。第四……是不是能请石祖……”
话没说完,可意思明白。面对血刀门可能豁出老底的死战,最后能靠的,还是那位守了山庄六十年的“石祖”。
张晚晴沉默了一会儿,目光望向禁地的方向,眼里掠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六十年相伴,她早把“石头”当成了家人,甚至……是比家人还要紧的牵绊。她不愿轻易让他再沾血腥,可为了山庄……
“我亲自去跟石头说。”她最终缓缓道,“你们照商量好的办,务必仔细。”
人散了,各自忙开。张晚晴拄着拐杖,慢慢走向那片被看作山庄圣地的禁地院子。
六十年了,星石山庄已长成参天大树,可眼前要来的,兴许是立庄以来最猛的一场暴风雨。而大树的根,始终扎在那位沉默了一个甲子的人身上。
她推开那扇熟得不能再熟的院门。院里,玉石阵基流转着柔和又浩瀚的星辉,那道青色身影,正静静坐在阵基中央,跟过去六十年里的每一天,一模一样。
禁地院里,星辉流转,把“张石头”的身影笼在一片朦朦胧胧的光里。他闭着眼盘坐在阵基正当中,气息跟整个“星陨大阵”隐隐连着,像化成了阵法的一部分。六十年光阴淌过去,记忆没找回来,可他对这阵法的拿捏、对自个儿力气那种没念想的运用,已经到了叫人想不通的地步。
张晚晴拄着拐杖立在院门口,没马上进去。她就那么静静望着他,目光穿过六十年的尘烟,里头缠着说不清的滋味。从青丝到白发,她这一辈子,都和眼前这个模样没变过的人死死拴着。他是恩人,是守山的灵,是她心底最深的倚靠,也是一份藏了整整一个甲子、永远没法说出口的念想。
像是觉着她来了,“张石头”慢慢睁开了眼。那双眸子,还带着散不去的空,可细看,深处好像多了点经了漫长年月后的沉,少了些最初那抹浑。他看向张晚晴,没出声,只静静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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