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户部尚书府。
丝竹管弦之声缭绕不绝,张普高坐主位,正与几名心腹同僚推杯换盏。他今日心情极好,雁门关那边许久没有消息传来,想必陈猛那竖子早已被博日格德的大军碾成了齑粉。
一个没了军功的武夫,便再也碍不着他的眼。
“张大人高瞻远瞩,那陈猛不过一勇之夫,妄图以数百新兵撼动北蛮十万大军,无异于以卵击石。此番过后,朝中那些武勋莽夫,也该消停消停了。”一名御史端着酒杯,满脸谄媚。
张普捻着胡须,正要开口附和几句。
“报~”
一声凄厉的长嚎划破了宴席的靡靡之音。一名背上插着三面令旗的信使,浑身尘土,连滚带爬地冲进厅堂,他冲得太急,脚下一软,重重摔在光洁的地砖上。
乐声戛然而止。
张普手中的琉璃酒杯一晃,里面的葡萄美酒洒了大半。
“何事惊慌!成何体统!”他呵斥道,心中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那信使顾不得疼痛,从地上挣扎起来,用嘶哑到破风的嗓子喊道:“雁门关大捷!北境大捷!”
张普整个人僵住了。
信使没有停顿,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战报吼了出来:“陈猛将军率三百残兵,奇袭雁门!阵斩叛将许威!以陌刀阵正面硬撼北蛮狼骑,斩首三千!博日格德十万大军溃败北撤!”
“咣当!”
张普手中的琉璃酒杯脱手,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猩红的酒液溅了他一裤腿,他却毫无所觉。
斩首三千?
击退十万?
阵斩许威?
这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天灵盖上。整个宴会厅里,刚才还言笑晏晏的文官们,一个个面如土色,仿佛听见的不是捷报,而是催命的丧钟。
噩梦成真了。
~
与官府的死寂不同,京城的市井之间,彻底沸腾了。
不过短短半日,雁门关大捷的消息就传遍了每一条大街小巷。说书先生的惊堂木拍得震天响,将那场陌刀如林、人马俱碎的血战描绘得神乎其神。孩子们追逐打闹,嘴里唱着新编的歌谣:“讲武堂,少年郎,扛着大刀上城墙。蛮子见了屁尿流,哭着喊着叫爹娘!”
苏家商号的伙计们则在城中各处支起大锅,免费向百姓施粥。每一处粥棚前都挂着巨大的横幅,上书“贺陈将军神威无敌,佑我大靖万世太平”。
领粥的百姓吃着热粥,听着苏家护卫们添油加醋地宣讲陈猛如何忠勇爱民,如何以身犯险,无不感激涕零,高呼“陈将军乃我大靖战神”。
一时间,陈猛的声望被推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点。
~
御书房。
这里的气氛却冷得像冰窖一样。
户部尚书张普跪在殿外冰冷的石板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嚎声传出老远。
“陛下啊!陈猛此子拥兵自重,擅杀朝廷二品大员,此风一开,国将不国啊!他以区区三百人便敢硬撼十万大军,其心叵测,日后若掌重兵,必为霍光、王莽之流啊!请陛下明察!”
御书房内,年轻的皇帝赵祯面无波澜地翻看着桌案上那堆积如山的奏章。
全是弹劾陈猛的。
御史台的笔杆子们绞尽脑汁,罗列了陈猛的十大罪状:擅杀朝廷命官、私藏违禁兵器、伪造王子信件挑起战端、以军功要挟民意……每一条,都足以让一名将军掉脑袋。
皇帝拿起一本奏章,慢条斯理地读着,随后将它扔进了一旁的火盆。
橘红色的火焰舔舐着纸张,将那些慷慨激昂的字句化为灰烬。
他抬起头,看着门外跪着的张普,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笑意,自言自语般开口:“朕的刀,磨得锋利了些,你们就怕它割了自己的手?”
声音不大,却让门外的张普戴着高帽的脑袋,埋得更低了。
皇帝心里清楚,这把刀确实太快了。快到他这个持刀人,都觉得手腕有些发沉。陈猛不仅打赢了仗,还赢得了民心,更与赵渊那帮勋贵武将搅和在一起。这已经触碰到了帝王最敏感的那根弦。
他需要一把听话的刀,而不是一把有自己想法的刀。
~
翌日,大朝会。
安郡王赵渊身穿崭新的王袍,满面红光地站立在武将班首。待太监宣布议事后,他第一个出列,从袖中掏出那份浴血的捷报,朗声宣读。
每读一句,武勋们的胸膛便挺高一分。读到“陌刀阵前,人马俱碎”时,定国公那样的老将都激动得胡须颤抖。
然而,赵渊话音刚落,张普便从文官队列中闪了出来。
“陛下!臣有本奏!”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雁门关大捷,固然可喜。但陈猛擅杀镇关守将,藐视国法,罪不容赦!此等骄兵悍将,若不严惩,恐天下武将纷纷效仿,届时我大靖法度何存!”
赵渊当场就炸了:“张普!你放你娘的狗屁!许威那老贼开门揖盗,卖国求荣,人人得而诛之!陈猛杀他,是为国除害!到你这狗嘴里,反倒成了罪过?”
“安郡王!你……你竟在朝堂之上口出秽语!”张普气得浑身发抖,“许威是否有罪,需三司会审,岂容他陈猛一介武夫私自用刑!他这是无法无天!”
“去你妈的三司会审!等你们审完,黄花菜都凉了!北蛮的刀都架到陛下的脖子上了!”赵渊哪里还管什么朝堂礼仪,他几步冲过去,指着张普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个只会贪墨钱粮、拖后腿的腌臜货!将士们在前线拿命换来的功劳,你他妈张张嘴就想抹了?老子今天就先撕了你的嘴!”
说着,赵渊竟真的扬起拳头,一拳结结实实地捣在张普的眼眶上。
“哎哟!”
张普惨叫一声,仰面摔倒,头上的官帽都滚到了一边。
整个金銮殿瞬间乱成一锅粥。文官们冲上去搀扶张普,武将们则围在赵渊身边呐喊助威,朝堂之上,两派人马怒目相向,几乎就要上演全武行。
“够了!”
龙椅之上,皇帝一声怒喝,殿内才安静下来。
“将安郡王拖出去,罚俸一年!张尚书失仪,也带下去歇息!”
闹剧收场,宰相李斯年颤颤巍巍地出列,他先是谴责了武将的粗鄙,又安抚了文官的委屈,最后话锋一转,提出了一个方案。
“陛下,陈猛有功,不可不赏。但其行事乖张,亦不可不察。老臣以为,可晋其为‘冠军侯’,赏金万两。但需立刻召其回京,当面聆听圣训。至于雁门关防务,可另派一名德高望重的文臣前往接管,以示朝廷恩威并施。”
这个建议,阴毒至极。
名为封赏,实为夺权。一旦陈猛离开军队,回到这京城虎狼窝,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皇帝坐在龙椅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没有立刻表态。
就在此时,一名殿前太监急匆匆地跑了进来,高声禀报:“启奏陛下!北蛮新王阿合马遣使,递交议和国书!”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张普捂着乌青的眼眶,从地上爬了起来,脸上露出了狂喜。
议和?
北蛮竟然主动议和了?
这简直是天赐的良机!
他立刻高呼:“陛下!北蛮既已畏惧天威,主动求和,正是我大靖休养生息之良机!兵戈乃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如今无需再战,陈猛那等悍将,更应早日召回京城,束其手脚,以免再起祸端!”
主和派的文官们纷纷附和,声浪一时间竟压过了主战派。
皇帝看着下方一张张“忧国忧民”的脸,心中一片冰冷。他知道,阿合马这一手,直接递给了这帮文官一把最锋利的刀。一把足以砍向任何功臣的刀。
他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漠然。
“准奏。”
“拟旨,召冠军侯陈猛,即刻回京受赏。不得有误。”
旨意一下,一道金牌令箭便被送出宫门。一名最精锐的禁军校尉接过令箭,翻身上了一匹神骏的河西马,没有携带任何多余的行囊,如离弦之箭般冲出京城厚重的城门,朝着北方的滚滚黄沙狂奔而去。
那面催命的符,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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