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恩寺后山，夜风凄冷。
第三座荒冢隐没在杂乱的灌木丛中，墓碑早已残破，只余半截石基，表面爬满青苔。月光被层层乌云遮蔽，只有偶尔云隙间漏下的惨淡微光，勉强照亮这片荒凉之地。
子时三刻，云宸与慕容雪准时抵达。除二人外，墨尘与影刹分据暗处警戒，确保周围安全无虞。
余老独自一人站在荒冢前，手中提着一盏旧式风灯。昏黄灯光映着他沟壑纵横的面容，那双眼睛在暗夜中异常明亮。
“此地是前朝户部尚书林文正之墓。”余老声音低沉，手指轻抚残碑，“林大人是公主殿下的启蒙老师，城破之日，率全家三十六口自尽殉国。这碑，是老朽二十年前偷偷立的。”
云宸肃然，向残碑躬身一礼。
余老转身，目光落在云宸脸上，细细端详，仿佛要将这张脸刻入心中。许久，他长长叹息：“像，真的太像了……云公子，可否让老朽看看玉像处所得之物？”
云宸从怀中取出一只布包，小心展开。布包中是几件物品：那枚完整的荆棘龙纹令牌、一卷以特殊兽皮制成的残破书卷、一枚黯淡无光的玉佩，以及一片巴掌大小、刻满奇异符文的玉简。
余老的目光首先被那卷兽皮书吸引，双手颤抖着接过，却不敢展开：“《混沌真解》……下半部竟在此处……”他转向云宸，“上半部可是在公子身上？”
云宸点头，从贴身衣袋中取出另一卷相似的兽皮书。两卷并置，接口处纹路竟完美契合。
“天意……真是天意……”余老喃喃，眼中泛起泪光，“公主殿下若泉下有知，当可瞑目了。”
他示意云宸收起书卷，声音压得更低：“今夜老朽所言，关乎前朝最后秘辛，亦关乎公子身世。请公子静听，勿要打断。”
云宸与慕容雪屏息凝神。
“七十年前，大虞朝国祚三百载，已显衰微之象。”余老声音苍凉，仿佛穿越时光，“末代皇帝明德帝膝下有七子三女，最宠爱者便是幼女胧月公主。公主聪慧绝伦，三岁能诗，七岁通史，更难得心地纯善，常随御医出宫为贫民义诊。”
“然公主自幼体弱，御医诊断，言其体内有奇异血脉，似与常人不同，需特殊功法方能续命。明德帝遍寻天下奇人异士，终得一隐世高人指点，授公主一套名为《月华凝真诀》的功法，方保住性命。”
余老停顿片刻，风灯的光芒在夜风中摇曳：“约莫二十二年前，也就是胧月城破前两年，公主十八岁生辰后不久，于皇家猎场遇险，被一神秘男子所救。”
“那男子……”余老眼神飘远，似在回忆，“自称来自‘混沌祖地’，为寻找解决祖地危机的‘契机’而来。他名云逸尘，风姿卓绝，见识广博，与公主一见如故。老朽当时任公主府文书，曾有幸见过他几面。”
“云逸尘言道，混沌祖地乃万界之源，然数千年前遭逢大劫，本源流失，急需寻回散落诸界的‘混沌种子’方能挽救。而公主身怀的特殊血脉，似乎与混沌种子有某种感应。”
“两人相知相恋，然而好景不长。”余老声音渐低，“半年后，云逸尘接到祖地紧急召唤，必须返回。临行前夜，他将半部《混沌真解》交付公主，言此功法可助她控制体内血脉，亦是未来若有机缘，引导混沌种子回归祖地的关键。”
“他亦留下承诺，待祖地危机稍缓，必回此界接公主同往。然……”余老长叹，“云逸尘离去三月后，公主发现有孕。”
荒冢四周死寂，唯有风声呜咽。
“此事若传开，必引朝野震动。公主以养病为由，避居西山别苑。十月怀胎，诞下一子。”余老凝视云宸，“那孩子出生之日，天现异象，夜空中月华如练，竟在白昼显现三个时辰。明德帝大喜，视为吉兆，亲自赐名‘宸’，取‘北辰居所，众星拱之’之意。”
“然福祸相依。”余老语气陡转悲凉，“就在小殿下满月次日，北境叛乱，西夷入侵，大虞江山风雨飘摇。更可怕的是，国师府那位——当时国师的首席弟子，名唤上玄的道人，不知从何处得知公主血脉与小殿下出生异象之事，奏报国师，言公主之子身怀‘混沌之源’，若得之，可炼制成无上法宝，助国师突破元婴，甚至触及化神之境。”
云宸面色微白，慕容雪的手轻轻按在他臂上。
“明德帝震怒，但国师势大，已难制衡。公主恳求父皇，允她带孩子暂避。其时云啸天——即公子养父——任公主侍卫长，忠心耿耿，率十二死士护卫左右。”
余老声音哽咽：“胧月城破前夜，叛军与国师势力已围困皇城。公主知大势已去，启动云逸尘临别所赠的‘跨界传送符’，欲带孩子前往混沌祖地。那传送需皇室秘境中一件遗物为引，公主携小殿下潜入秘境……”
“就在阵法启动刹那，上玄率人杀到。”余老闭目，老泪纵横，“他出手干扰阵法，传送发生异变。老朽当时在秘境入口处与敌死战，只听一声巨响，光芒冲天，待冲入秘境，只见满地狼藉，公主、小殿下、以及那件遗物皆消失无踪，唯余半块崩碎的传送符与满地鲜血。”
“云啸天身负重伤，见公主与小殿下失踪，以为必死，悲愤欲绝。老朽将半块传送符与他，劝其逃生，以待来日。云啸天含泪而去，此后音讯全无……”
余老睁开眼，直视云宸：“公子身上那枚玉佩，可是云啸天所留？”
云宸取出那枚黯淡玉佩。余老接过，指尖在玉佩边缘一处极细微的凹痕摩挲：“这是公主亲手所刻的护身符，内侧本有一行小字‘月佑宸安’。公子请看——”
他将玉佩凑近风灯，在特定角度下，玉佩内部隐约浮现出四个极小的古篆，正是“月佑宸安”。
“云啸天既将此物留给公子，又为公子取名‘宸’，其意不言自明。”余老将玉佩交还，忽然整衣肃容，向云宸深深一揖，“老臣余怀远，参见小殿下。”
云宸急忙扶住：“余老不可！”
“此礼，老臣欠了二十年。”余老坚持拜下，起身时泪流满面，“公主殿下若在，小殿下如今该是大虞储君，万民之主……”
“前朝已逝，何来储君。”云宸摇头，心中却波涛汹涌，“余老，我父云逸尘……混沌祖地……后来可有消息？”
余老抹去眼泪，摇头：“自那日后，混沌祖地再无音讯。上玄因未能得手，迁怒于前朝皇室，胧月城破后大肆屠杀，自称寻得‘混沌之源’线索，实则一无所获。他后来继承国师之位，便是如今的上玄国师。”
“那他可知我尚在人世？”云宸问出关键。
“应不知晓。”余老沉吟，“但公子身怀混沌血脉，若修为渐长，血脉气息恐难完全掩盖。尤其修炼《混沌真解》后，必引天地异象，届时……”
他未说完，但意思已明。
慕容雪忽然开口：“余老，公主启动传送时所用的‘遗物’，究竟是何物？”
余老面色凝重：“那是前朝开国太祖得自天外的‘混沌鉴’，据传与混沌祖地有莫大关联。此物随公主一同失踪，上玄这些年来暗中搜寻的，恐怕不只是小殿下，更有此物。”
远处传来一声极轻的鸟鸣——墨尘发出的预警信号。
余老神色一紧：“今夜不宜久谈。三日后，若公子决意追查身世与混沌之谜，可至西城‘永福当铺’，出示龙纹令牌，自有人接应。”他深深看了云宸一眼，“小殿下，前路凶险，望慎思而行。”
说罢，余老提起风灯，身形隐入黑暗，很快消失不见。
云宸站在原地，手中玉佩微凉。月光终于突破云层，洒在荒冢残碑上，照亮了上面模糊的字迹。他俯身细看，那残存的半行碑文正是：
“……忠魂不灭，星火长存。”
远处山中，传来古寺钟声，悠悠荡荡，仿佛穿越七十年的时光，为那个逝去的朝代，为那位失踪的公主，也为眼前这位刚刚知晓自己身世的青年，敲响了命运的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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