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赵同志吧？快请进。”
林晓兰侧身让开，门外的男人提着箱子迈步进来。他身形挺拔，脚步落地很稳，即便穿着便装，那股子经年训练留下的军人气质也掩盖不住。他快速扫视了一下院子，目光在药坊那边半开的门上停了半秒，随即收回，对迎出来的林晓梅和王桂香点了点头。
“婶子好，大姐好。建军托我带点东西给晓兰同志。”他声音不高，带着点北方口音，笑容爽朗自然，看不出丝毫表演痕迹。如果不是林晓兰提前知情，几乎要以为这真是陆建军一位顺路捎东西的普通战友。
“赵同志辛苦，快进屋坐。”王桂香连忙招呼，虽说不特意招待，但客人进门，基本的礼节不能少，“晓兰，给同志倒茶。”
“哎。”林晓兰应着，引着赵同志往堂屋走。经过院子时，她注意到赵同志手里那个帆布箱子似乎不经意地换到了靠近药坊方向的那只手，箱子的重量让他手臂的肌肉线条微微绷紧。
堂屋里，林晓峰本来趴在桌上写作业，见有生人进来，好奇地抬头看。林晓梅跟着进来，悄悄拉了弟弟一下，低声道：“写你的作业。”林晓峰“哦”了一声，低下头，却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瞟那个看起来很沉的箱子。
“赵同志请坐。”林晓兰搬了张椅子，自己也在对面坐下。林晓梅端了两杯热茶进来，放在桌上，看了妹妹一眼，见林晓兰微微颔首，便退了出去，顺手虚掩上了堂屋的门。
屋内只剩下两人，还有那个放在赵同志脚边的帆布箱。
“建军在信里提过，说赵同志您最近出差路过。”林晓兰端起茶杯，语气尽量显得熟稔又不失客气，“还麻烦您专门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顺路的事，不麻烦。”赵同志喝了口茶，笑道，“建军跟我一个连队滚过泥坑的，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他说你这边需要些参考资料，正好我这次从老单位资料室整理出一些过期的内部技术简报和图纸，觉得可能对你有用，就带过来了。”他说着，很自然地用脚尖轻轻碰了碰那个箱子，“都是些旧东西，不过里面有些思路可能还没过时，你看着参考。”
“真是太感谢了。”林晓兰的目光落在箱子上，脸上适当地流露出几分期待和郑重，“陆大哥总说我应该多看看，开阔眼界。赵同志您带的这些，肯定比我手头能找到的强。”
“嗨，有用就行。”赵同志摆摆手，站起身，“东西带到，我任务就算完成了。你点点？”他作势要去开箱子上的搭扣。
林晓兰心里一跳，知道戏肉来了。按照陆建军纸条上的提示，这箱子里的“书籍图纸”只是仿制的道具，但此刻必须表现得像是里面真有什么要紧东西。
“赵同志您坐，不急。”她连忙开口，声音比刚才略微急促了一丝，眼神也飞快地扫了一眼虚掩的屋门，身体似乎无意识地向前倾了倾，做出一个阻隔的姿势，“东西肯定没错。就是……这些内部资料，放在堂屋点不太方便。要不……”她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为难和谨慎，“要不您稍坐，我把箱子先拿进里屋书房？”
赵同志动作顿住，看了她一眼，又看看箱子，脸上那爽朗的笑容收敛了些，换上了一副理解的表情：“明白，明白。是该注意点。那你拿进去吧，我喝完这杯茶就走，下午还得赶火车。”
“那您稍等。”林晓兰说着，弯下腰，双手去提那箱子。箱子入手果然沉甸甸的，她暗暗调整呼吸，让自己的动作显得有点吃力，但又能稳稳提起，然后转身，脚步略显匆忙地走向连着堂屋的里间——那间被她用作书房的小屋。
推开书房门，她走进去，将箱子放在书桌旁的地上，没有立刻打开，而是侧耳倾听了一下堂屋的动静。赵同志似乎在慢慢喝茶，没有跟过来。
她快速扫视书房。窗户关着，窗帘半掩。桌上摊着几本药材书和她的笔记。一切如常。她走到门边，将书房门也虚掩上，但没有关死。这个距离，堂屋里的人能隐约听到一点里面的动静，但看不清具体。
然后，她走到箱子边，蹲下，故意弄出一点打开搭扣、翻动纸张的窸窣声，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午后，足以透过虚掩的门缝传到堂屋。同时，她取出一本自己平时看的旧技术手册，随意地翻动了几页，纸张哗啦作响。
大约过了两三分钟，她拿着一本旧手册走出来，脸上带着如释重负又混合着感激的笑容，对赵同志道：“赵同志，真是太好了，这里面有几份资料正是我想找的！太感谢您了！”
赵同志放下茶杯，站起身：“对你有用就行。那我就走了，不耽误你时间。”
“我送送您。”林晓兰将旧手册随手放在堂屋桌上，跟着赵同志往外走。经过院子时，她注意到母亲和姐姐都在灶间门口，看似在摘菜，目光却关切地望向这边。林晓峰也趴在堂屋窗户上看着。
一切都被“看”在眼里。
送赵同志到院门口，林晓兰再次道谢。赵同志摆摆手，大步流星地消失在胡同口，很快连脚步声都听不见了。
林晓兰关上院门，插好门栓，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吐出一口一直憋着的气。手心里，竟有些微的汗意。
堂屋里，王桂香和林晓梅已经走了进来。
“走了？”王桂香问。
“嗯，走了。”林晓兰点头，走到桌边，拿起那本旧手册，“陆大哥托他带了些旧资料给我参考。”
“哦，那挺好。”王桂香没多问，转身回灶间了，“茶还没喝完呢，我收杯子。”
林晓梅走到妹妹身边，低声问：“没事吧？”
“没事。”林晓兰握住姐姐的手，冰凉的手指传递着一丝安慰，“姐，你和妈今天下午……尽量别出门。晓峰也是，让他在家写作业。”
林晓梅看着她眼中尚未完全褪去的凝色，重重点头：“好。”
下午剩下的时间，林家小院异常安静。王桂香在屋里织毛衣，林晓梅整理账本，林晓峰被要求练毛笔字。林晓兰则待在书房里，对着那个帆布箱子，却没有打开。她的感知力如同无形的蛛网，细细地铺展向院墙之外。
她能感觉到，那种窥视感并没有随着赵同志的离开而消失，反而……似乎更加专注，更加躁动了一些。尤其是在她提着箱子进入书房，并传出翻动纸张声音的那段时间，那种被“注视”的感觉达到了顶峰。现在，窥视感依然存在，像是在等待，在观察她接下来的举动。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天色越发阴沉，终于，细密的雨丝开始飘落，打在窗玻璃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雨幕能遮挡很多视线，但也可能掩盖一些行动。
傍晚时分，雨势稍歇。胡同里响起了下班回家的人声和自行车铃声，嘈杂而充满生活气息。
林晓兰一直紧绷的神经，在感知到那种窥视感随着下班人流增多而终于减弱、直至消失时，才略微松弛下来。第一阶段，应该算是完成了。饵已投下，鱼是否咬钩，就要看陆建军那边的布置了。
晚饭时，林海生回来了，带回一个消息：“咱们胡同口往西，第二个巷子尾，下午好像出了点事。”
“什么事？”王桂香问。
“听说有个生面孔，在那边转悠，被街道巡逻的积极分子碰上了，盘问了几句，那人支支吾吾说不清，后来趁人不注意跑了。跑的时候慌里慌张，撞倒了巷尾老刘家堆的蜂窝煤，摔了一跤，爬起来就窜没影了。”林海生一边洗手一边说，“老刘气得够呛，说摔坏了他好几块煤。”
林晓兰夹菜的手微微一顿。巷子尾……那个位置，似乎正好能斜斜看到他们家院门和一部分院子，但又足够隐蔽。
“知道是什么人吗？”她状似随意地问。
“不清楚，生脸，穿个灰褂子，戴个帽子，没看清长相。”林海生坐下吃饭，“估计就是个偷鸡摸狗的，看下雨天想摸点东西。现在这治安，还得加强。”
灰褂子，戴帽子……林晓兰垂下眼，默默吃饭。是昨天槐树下那个人？还是他的同伙？是被巡逻队偶然撞破，还是……陆建军安排的人，已经开始“驱赶”或者“惊动”他们了？
雨后的夜晚，空气湿冷清新。林晓兰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屋檐滴水的嗒嗒声，毫无睡意。
箱子里是空的，或者说，只是道具。
但有些人，已经闻着味儿，凑近了。
她翻了个身，看着黑暗中模糊的天花板。不知道此刻，陆建军在哪里，又在做什么。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冷硬面孔下，此刻是否也正紧盯着某个方向，等待着猎物踏入陷阱？
棋局已动，落子无悔。
她闭上眼睛，将所有纷乱的思绪压下。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药坊还有订单要完成，新的配方需要试验。生活要继续，戏，也要继续演下去。
只是，窗外的雨声里，似乎隐约传来极远处，一声模糊的、像是金属轻碰的脆响，很快又被夜色和雨声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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