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植园的老槐树抽出了新叶，羽状的复叶像把撑开的绿伞，将半个院子都罩在阴凉里。树下摆着张竹编的躺椅，陈默正坐在那里，手里摇着蒲扇，给围坐的孩子们讲古。念秋坐在丫丫怀里，小脚丫晃悠着，手里攥着那只竹哨，时不时吹一声，清亮的哨音混着陈默的声音，在午后的风里荡开。
“要说这故事啊，得从三十年前说起……”陈默的声音带着点说书人的腔调，故意顿了顿，看了眼孩子们期待的眼神，才继续道，“那会儿灵植园还没这么多房子，就三间土坯房，院里的老槐树也才碗口粗。有一年大旱，地里的庄稼都蔫了，井里的水也见了底，村里的人都急得嘴上起泡……”
念秋仰着头，眼睛瞪得溜圆，突然举着竹哨打断：“渴？”
丫丫笑着捏了捏他的小脸：“对呀，渴得厉害呢。那时候没有自来水，全靠天吃饭，天不下雨，人就没法活。”
陈默点点头，扇了扇蒲扇：“可不是嘛。村里的老人们聚在槐树下商量，说要去后山的龙王庙求雨。那龙王庙年久失修，佛像都快被风雨侵蚀得看不清模样了，可大伙儿还是备了供品，抬着香案就去了。”
“求到了吗？”豆丫头追问，小黄狗趴在她脚边，耳朵也跟着竖了起来。
“求到了，”陈默的声音放缓，带着点神秘，“但不是龙王显灵，是个路过的行脚僧。那僧人背着个药篓，见咱们在求雨，就笑了，说‘天地有灵，不欺善民’，然后指着龙王庙后的石壁说，那里有泉眼，挖三尺就能见水。”
念秋听不懂“泉眼”是什么，只是跟着豆丫头“哇”了一声，小手抓着丫丫的衣襟，把脸埋进去又探出来，像只好奇的小松鼠。
蒙烈端着刚沏好的凉茶走过来，放在槐树下的石桌上，听见陈默的话，插了句：“那泉眼现在还在，去年我去后山看过，被村里人用石头围起来了，还刻了‘活泉’两个字。”
“对喽，”陈默接过凉茶喝了一口，“后来村里人就信了那行脚僧的话，不仅挖了泉眼，还把龙王庙修了修。那僧人说，这槐树种得好，聚气纳灵，将来定是块宝地。你看现在，灵植园是不是越来越兴旺了？”
他拍了拍槐树粗糙的树干，树皮上布满了沟壑，像位老人的手掌。“这树啊，比我爹岁数都大，看着咱们一辈辈长大，也记着咱们的事。”
念秋突然从丫丫怀里滑下来，摇摇晃晃地跑到槐树下，抱着树干仰起头看。树太高了，他的脖子都快仰断了，也只看到浓密的枝叶在风里沙沙响。他伸出小手，轻轻拍了拍树干，像在跟老朋友打招呼，嘴里嘟囔着：“树，老。”
众人都被他逗笑了。丫丫走过去，牵着他的小手：“是呀，树爷爷很老了，看着蒙烈叔叔小时候在树下爬，看着豆丫头的爹在树下学走路呢。”
“我爹才不会爬树！”豆丫头噘着嘴反驳，却被陈默笑着揭穿：“你爹小时候爬这棵树，摔下来磕掉了半颗牙，现在笑起来还能看见豁口呢。”
豆丫头的脸一下子红了，捂着嘴“咯咯”地笑，小黄狗也跟着“汪汪”叫了两声，像是在附和。
蒙烈坐在石凳上，看着这热闹的光景，眼角的笑意温柔得像化开的春水。他想起早上去地里看豌豆苗，发现念秋昨天撒的鹅卵石被摆成了小小的一圈，围着刚冒头的嫩芽，像是给豌豆苗搭了个小窝。这孩子总是这样，用自己的方式惦记着万物，笨拙又真诚。
“对了，”陈默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昨天去镇上赶集，见有人卖这个，想着给念秋玩正好。”
他打开红布包，里面是个巴掌大的木雕，刻的是只小兔子，耳朵长长的，眼睛用黑豆嵌着，憨态可掬。“这是酸枣木刻的，辟邪。”
念秋眼睛一亮，伸手就去抓，抱在怀里不肯撒手，还用脸颊蹭了蹭木雕的耳朵，嘴里“兔兔”地叫着。
丫丫看着他喜欢，笑着说：“陈默哥有心了，知道他最近总念叨着兔子。”
陈默摆摆手：“顺手买的，不值钱。对了蒙烈，下个月就是庙会了，村里要搭戏台，你们去不去？我听说明天就开始搭台子，在后山的空地上。”
“去！”豆丫头第一个举手，“我娘说要给我做新衣裳，红底绣白花的，像小蝴蝶。”
念秋也跟着点头，举着木雕兔子，跟着喊：“去！去！”
蒙烈看了眼丫丫，见她眼里也带着期待，便笑着应了：“去。到时候早点起，去占个好位置。”
太阳渐渐西斜，槐树叶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像在地上铺了层碎绿。念秋玩累了，靠在丫丫怀里打盹，手里还紧紧攥着木雕兔子，嘴角微微翘着，像是梦到了什么好事。
陈默收拾着东西，对蒙烈说：“我刚才去看了，你种的那片向日葵发芽了，得赶紧搭架子，不然长歪了。”
“明天就搭，”蒙烈应着，目光落在念秋身上，“等他醒了，让他也去看看，告诉他那是会跟着太阳转的花。”
丫丫轻轻拍着念秋的背，轻声说：“他肯定喜欢，昨天还指着画本上的向日葵问是什么呢。”
槐树上的蝉开始鸣叫，一声声，像在催着夏天快点来。蒙烈看着院里的一切——老槐树、打盹的孩子、收拾东西的朋友、摇尾巴的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实实的。他想起爹临终前说的话：“日子就是这样，一茬接一茬，一辈传一辈，守着这方地，看着孩子们长大，就够了。”
那时候他还不懂，现在看着念秋抱着木雕兔子熟睡的模样，突然就懂了。所谓岁月静好，不过就是树下听书的悠闲，孩子酣睡的安稳，和身边人温热的笑脸。
晚风拂过，槐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应和着这份宁静。蒙烈拿起蒲扇，轻轻给念秋扇着风，扇走了飞虫，也扇来了带着草木清香的夜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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