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送那条短信后,苏瑶像是被抽空了灵魂。
她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看着手机屏幕上“发送成功”的提示,久久无法动弹。
窗外的雨声渐渐停歇,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震动起来。
是林知珩打来的。
苏瑶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她看着那通来电响到自动挂断,然后再次响起,再挂断。
如此反复了五次。
他没有再打来。
她不知道他收到短信时是什么表情,也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她只知道,自己亲手斩断了最后一点可能。
她用最残忍的方式,给了他一个结束的理由。
这样也好。苏瑶麻木地想。
恨她,总比知道真相后痛苦挣扎要好。
恨一个人,比爱而不得要容易得多。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仓促而冰冷的梦。
林母的助理效率极高。
第二天就有人联系苏瑶,安排了最好的医院和专家进行会诊,确认了父亲的手术方案。
同时,一整套出国治疗的手续开始紧锣密鼓地办理——医疗签证、国外医院的对接、住宿安排,甚至包括苏瑶的休学手续和语言培训。
钱果然能解决大多数问题。
当巨额资金注入医院的账户后,一切都变得顺畅起来。
父亲被转入了VIp病房,用上了最好的药,预约了最快的手术时间。
“瑶瑶,这些钱……”母亲看着账单上那些令人咋舌的数字,担忧地问。
“妈,别担心,”苏瑶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我接了一个很大的项目,预支了报酬。还申请了一些慈善基金的援助。”
她撒了谎。一个不得不撒的谎。
签署协议的那天,林母没有亲自出面。
助理将一份厚厚的文件放在苏瑶面前,条款严谨而冰冷,详细规定了五年内她必须遵守的所有条件:不得主动联系林知珩或透露任何相关信息;不得在社交媒体上发布可能暴露行踪的内容;必须定期向指定邮箱发送简单的生活报告;五年内不得以任何理由回国……
最刺眼的一条是:“乙方(苏瑶)确认,与甲方之子林知珩的感情关系已彻底结束,系因乙方个人情感变化所致,与甲方无关。”
她拿起笔,手抖得几乎握不住。
笔尖悬在签名处,迟迟无法落下。
“苏小姐,”助理的声音平淡无波,“夫人的耐心是有限的。您父亲的病情,也耽误不起。”
苏瑶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死寂的平静。
她用力握紧笔杆,在乙方签名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字迹歪斜,却异常用力,几乎划破了纸张。
“很好。”
助理收走文件,“机票和前期安排已经就绪。一周后出发。”
那一周,苏瑶忙得像个陀螺。
她要安抚母亲,要向学校办理长期休学,要收拾行李,要陪父亲做最后的术前检查。
她没有时间悲伤,也没有时间思考。
所有的情绪都被压抑在麻木的表象之下,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会如潮水般涌来,将她淹没。
她将那个装着过往记忆的硬纸盒,连同一些实在带不走的物品,寄存在许薇那里。
“瑶瑶,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许薇红着眼睛抱住她,“到了那边记得联系我,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是你最好的朋友。”
“我会的。”
苏瑶回抱住她,声音哽咽,“薇薇,谢谢你。”
她没有告诉许薇真相,只说是父亲需要去国外接受更好的治疗,她必须陪同。
许薇虽然疑惑为什么这么突然,但看到苏瑶憔悴的样子,也没有多问。
出发前夜,苏瑶独自一人回到了晨光中学。
夜色中的校园寂静无声,梧桐树影婆娑。
她走过那条林荫道,走过图书馆,走过那个废弃的花园,最后停在了实验楼下。
她抬起头,望向顶楼那间天文活动室的窗户。
那里一片漆黑。
她知道,自己是在告别。
告别这座城市,告别她的青春,告别那个曾经勇敢无畏的自己,也告别那个她深爱过、也深深伤害过的人。
“再见。”她对着虚空轻声说,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机场的告别仓促而混乱。
父亲被医护人员用轮椅推着,母亲哭成了泪人。
苏瑶一手拖着两个巨大的行李箱,另一只手紧紧攥着护照和机票,仿佛那是她全部的依靠。
“妈,别哭了,我会照顾好爸的。您在国内也要好好的,按时吃饭,别太省。”苏瑶用力抱了抱母亲。
“瑶瑶,苦了你了……”母亲泣不成声。
“不苦。”
苏瑶摇头,挤出一个笑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推着父亲的轮椅,走向安检口。
在转身进入通道前,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候机大厅里人来人往,没有她期待的身影——当然不会有。
她到底在期待什么?期待他突然出现,拦住她,质问真相吗?不,她亲手扼杀了这种可能。
飞机冲上云霄时,苏瑶看着窗外渐渐变小的城市轮廓,终于忍不住,泪水无声滑落。她将额头抵在冰冷的舷窗上,任由泪水肆意流淌。
再见了,故乡。
再见了,我的十八岁。
抵达国外是十几个小时后。
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语言、建筑、面孔、甚至空气的味道。
助理安排的接机人员将他们送到了一处位于市郊的安静社区,房子不大但干净整洁,步行十分钟就有一家合作医院。
父亲很快被安排住院,手术定在一周后。
苏瑶白天在医院陪护,晚上回到空荡荡的住处,对着陌生的家具和窗外的异国夜景,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
语言是第一个难关。
尽管在国内紧急培训了一周,但真到了需要和医生、护士、房东沟通时,她依然磕磕绊绊。
她不得不随身带着电子词典,用最笨拙的方式比划着表达自己的需求。
经济压力是第二个难关。
虽然林母支付了父亲的主要医疗费用和房子的租金,但日常生活开销、父亲的营养费、她的语言课程费用,都需要她自己承担。
带出来的那点积蓄很快见底。
她开始拼命找兼职。
没有合法工作签证,她只能打黑工——在中餐馆后厨洗碗,在华人超市收银,甚至去富裕华人家庭做钟点清洁工。
每天下课后或周末,她就在城市里奔波,常常工作到深夜,回到住处时累得倒头就睡。
艺术?梦想?在生存面前,这些都成了奢侈。
她的画笔和颜料被束之高阁,取而代之的是油腻的碗碟、沉重的购物袋和沾满灰尘的抹布。
父亲的手术很成功,但术后的恢复漫长而痛苦。
化疗的副作用让父亲呕吐、脱发、虚弱不堪。
苏瑶看着曾经坚强的父亲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心如刀绞。
但她不能在父亲面前流泪,她必须表现得坚强、乐观,成为父亲的支柱。
“瑶瑶,是爸拖累你了……”父亲清醒时,常常拉着她的手,愧疚地说。
“爸,您别这么说,”苏瑶总是笑着摇头,“您好好的,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
只有在深夜,当她终于结束一天的工作,坐在狭小房间的地板上时,那种铺天盖地的疲惫和孤独才会将她吞没。
她会想起国内的生活,想起大学的画室,想起朋友们,想起……他。
她偷偷搜索过关于林氏集团和林知珩的消息。
关于他的报道很少,大多是关于学业和商业上的成就。
偶尔有一两张照片,也都是西装革履、神情冷峻地在商务场合。
那个曾经在校园里的清冷少年,似乎已经完全蜕变成了一个她不再认识的商业精英。
他们真的,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一年时间在挣扎中过去。
父亲的病情逐渐稳定,开始进入维持治疗阶段。
苏瑶的语言也终于能够流畅交流,她找到了一份在画廊前台兼职的合法工作,虽然薪水不高,但至少不必再打黑工。
工作的画廊不大,主要代理一些本地艺术家的作品。
老板是个和善的中年女人,看出苏瑶有艺术背景后,偶尔会让她帮忙布展或者撰写简单的作品介绍。
一天下班后,苏瑶在清理储藏室时,发现了一箱被遗忘的过期颜料和一些废弃的画布。
她犹豫了一下,向老板请求是否可以带走。
“当然可以,反正也是要扔掉的。”老板爽快地答应了。
那天晚上,苏瑶久违地铺开了画布。
她没有特定的主题,只是凭着本能,将这一年来积压在心中的所有情绪——孤独、疲惫、思念、不甘、坚韧——一股脑地倾泻在画布上。
她用粗糙的笔触,灰暗的色调,画出了医院冰冷的走廊,画出了餐馆油腻的后厨,画出了深夜空荡的公交车站,画出了父亲化疗时痛苦的神情,也画出了自己对着镜子练习微笑时的僵硬。
画完后,她瘫坐在地上,看着眼前这幅称不上美、甚至有些丑陋的画,却感到一种奇异的释放。
第二天,她鬼使神差地将这幅画带到了画廊。
老板看到时,愣住了。
“这是你画的?”
“……是的。”苏瑶有些忐忑,“画得不好,我……”
“不,”老板打断她,仔细地看着画,“很有力量。痛苦的力量。”
老板建议她把画简单装裱一下,挂在画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标上一个很低的价格。
“也许不会有人买,但挂着也无妨。”
出乎意料的是,一周后,那幅画被一个路过的艺术评论家买走了。
评论家留下了名片,说这幅画中“挣扎与希望并存的状态”打动了他。
这件事给了苏瑶莫大的鼓励。
她开始在工作的间隙,用废弃的材料继续画画。
画她在异国他乡看到的一切——街头艺人的孤独表演,移民老人望着远方的眼神,雨夜中亮着温暖灯光的便利店……
她的画依旧不美,但越来越真实,越来越有生命力。
第二年春天,父亲的身体状况大为好转,可以大部分时间在家休养。
苏瑶也终于攒够了钱,重新注册了本地的艺术院校,成为一名夜校学生。
生活依然艰难,但她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
她在艺术中找到了情绪的出口,也找到了继续前行的力量。
偶尔,在完成一幅自己满意的作品时,她会想起很久以前,那个少年在看她画作时说过的话:“笔触很有灵气。”
如果他现在看到她的画,会说什么呢?
她摇摇头,将这个念头甩开。
过去的已经过去,她必须向前看。
放逐的生活是痛苦的,但痛苦也在锻造着她。
那个曾经依赖他人、为爱痴狂的少女,正在异国的风雨中,一寸寸褪去青涩的外壳,长出坚硬的铠甲。
而远在重洋之外的那个人,是否也会在某个瞬间,想起那个曾经撞进他怀里的女孩?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活下去,往前走,是她唯一的选择。
是放逐的开始,是生存的挣扎,也是在绝境中重新找到支点的过程。
苏瑶的蜕变,在孤独与苦难中,悄然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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