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异国的四季更迭中悄然流逝,五年之约即将期满。
苏瑶站在自己狭小工作室的窗前,望着外面街道上飘落的梧桐叶——这里的梧桐与故乡的不同,叶子更宽大,秋色也更浓烈。
五年,足以让一个女孩褪去所有青涩,淬炼出坚韧的内核。
她的生活早已不再是初来时的仓皇狼狈。
父亲在三年前结束了所有治疗,病情得到有效控制,如今只需定期复查,平日里可以帮忙照料她租住公寓旁的小花园。
母亲在两年前也申请到了长期签证过来团聚,一家三口终于在这异国他乡重新拥有了一个完整的、温暖的家。
苏瑶自己,则走过了最为艰难的艺术成长之路。
从夜校学生到正式考入本地一所不错的艺术学院,从画廊前台到成为签约画家,从用废弃颜料在破画布上宣泄情绪,到如今拥有自己小小的工作室和固定的创作方向——她的画作逐渐形成了独特的风格。
她的作品始终围绕“漂泊与扎根”、“记忆与现实”、“破碎与重生”的主题。
那些灰暗与明亮交织的色彩,那些扭曲却又充满力量的线条,那些看似随意实则精心构建的构图,无不讲述着一个异乡人的内心独白。
评论家称她的画“有着刺痛人心的真实感”和“在绝望中开出的希望之花”。
这两年,她开始在一些小型展览中崭露头角,卖出的画作渐渐能够支撑起工作室的运转和家庭的部分开销。
虽然离“成功”还很远,但至少,她靠着自己热爱的艺术,真正站稳了脚跟。
“瑶瑶,你这幅新作品,叫什么名字?”画廊老板艾琳——那个当初给了她第一份合法工作并一直鼓励她的中年女人——此刻正站在工作室中央,仰头看着一幅刚完成的大型油画。
画面上是无数重叠的、半透明的影子,像是记忆的残影。
最底层是北方的梧桐树影和校园走廊;中间层是医院冰冷的灯光和异国陌生的街道;最上层,则是大片泼洒开的、温暖的金色光芒,光芒中隐约可见一个挺直脊背的女性侧影。
“《层叠时光》。”苏瑶轻声回答,手里还拿着调色板。
“很贴切。”
艾琳转过身,眼神认真,“苏,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下个月在纽约有个亚洲新锐艺术家联展,主办方看到了你的作品,发来了邀请。”
苏瑶愣住了:“纽约?亚洲新锐展?”
“是的。虽然规模不算最大,但这是个很好的平台,会有不少重要的策展人、评论家和藏家到场。”
艾琳走近,拍了拍她的肩,“你准备好了,苏。是时候让更多人看到你的才华了。”
苏瑶的心跳加快了。纽约,亚洲新锐展……这确实是她目前能接触到的最好机会。但……
“艾琳,我……”她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艾琳了然地说,“五年之约快到了,对吗?你一直没说过细节,但我大概能猜到一些。回去吧,苏。有些事,有些地方,有些人,总要面对的。”
苏瑶沉默地看着窗外的落叶。
是啊,五年之期将满。按照协议,她可以回国了。
父亲的身体已经稳定,母亲也一直念叨着想念故乡。
而她自己的事业,似乎也需要一个新的起点——或者说,需要一个真正的了断。
那个被她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名字,那个她曾用最残忍的方式告别的人,此刻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这五年里,她从未停止过关注他的消息。
她知道他早已从名校毕业,正式进入林氏集团,从最底层的岗位做起,凭借惊人的能力和冷静的手腕,短短几年内就在集团内崭露头角,如今已是旗下重要子公司的负责人。
财经杂志上偶尔会有他的专访,照片上的他西装革履,眼神锐利沉稳,早已褪尽了少年时的青涩,完全是一副年轻商业精英的模样。
他们的人生轨迹,似乎真的成了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可是,那条她亲手发出的、决绝的短信,像一根刺,始终扎在她心里。
她欠他一个真相吗?或者说,他还需要那个真相吗?
“艾琳,”苏瑶终于开口,“如果我去纽约参展,之后……我想回国一趟。”
“当然。”
艾琳微笑,“你的根在那里。而且,中国市场现在对当代艺术的接纳度越来越高,或许,那里会有新的机遇。”
决定一旦做出,许多事情就开始加速运转。
苏瑶开始准备参展作品,同时悄悄办理回国的手续。
她没有告诉父母具体的回国日期,怕他们过于激动影响健康。
只说要去纽约参加一个重要展览,之后会给他们一个惊喜。
《层叠时光》最终被选为参展作品之一。
在装箱运往纽约前,苏瑶在画布背面,用极小的字,写下了完成日期和地点,以及一句无人能懂的暗语:“致五年前的梧桐雨。”
纽约的展览比她想象中更成功。
她的作品被一位知名评论家在专栏中特别提及,称其“以独特的视觉语言,呈现了全球化时代下个体身份认同的困惑与追寻”。
展览第二天,就有藏家表达了购买意向。
更令她意外的是,一位来自上海的策展人找到了她。
“苏小姐,我是上海‘新视界’艺术中心的策展人,陈默。”
中年男人递上名片,语气诚恳,“我对您的作品很感兴趣。我们中心正在筹备一个‘亚洲新生代艺术家巡展’,首站就在上海。不知您是否有兴趣参与?”
上海。回国。机会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面前。
苏瑶接过名片,手指微微颤抖:“陈先生,我很荣幸。不过……我需要考虑一下,也要处理一些个人事务。”
“当然。”
陈默理解地点头,“不过时间比较紧,巡展计划在三个月后启动。如果您有兴趣,请务必在下个月前给我答复。”
纽约之行匆匆结束。苏瑶带着参展的成功和上海策展人的邀请,回到了父母身边。
晚餐时,她郑重地宣布了自己的决定。
“爸,妈,纽约的展览很成功。而且……有国内的艺术机构邀请我去上海参展。”
她看着父母瞬间亮起来的眼睛,继续说,“五年之约马上就要满了,我想……我们应该回国了。”
母亲捂住嘴,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父亲也红了眼眶,握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
“瑶瑶,你真的……可以回去了吗?”父亲的声音哽咽。
“协议上是这样写的,五年期满,不再受限。”
苏瑶肯定地点头,“爸,您的身体现在很稳定,国内的医疗条件也完全能够跟进。妈也一直想家。而且……”
她顿了顿,“我也该回去了。有些事,总要面对;有些路,总要自己走完。”
父亲沉默良久,最终重重地点头:“好,我们回家。”
回国的手续比想象中顺利。
或许是因为五年期限将至,林母那边没有任何阻挠的迹象——或者说,对方早已不再关心她的去向。
苏瑶心中自嘲地想,对于那个高高在上的林家而言,她恐怕早已是一个无关紧要、被遗忘的过去式。
临行前,她去了艾琳的画廊告别。
“我会想念你的,苏。”
艾琳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记住,无论去哪里,你的画笔和你的心,才是你真正的家。”
“谢谢你,艾琳。没有你,我走不到今天。”
“不,”艾琳摇头,“是你自己走过来的。你很坚强,苏。但也要记住,坚强不代表不能脆弱。回国后,该面对的面对,该放下的放下。”
最后一晚,苏瑶独自整理行李。
她打开那个从国内带来的、尘封已久的硬纸盒。
药膏管早已干瘪,黑伞的伞套也显得有些陈旧,那幅《光迹》因为长期折叠,边缘有了深深的折痕。
她轻轻抚过这些物件,心中已不再有当初那样尖锐的痛楚,只剩下一种淡淡的、恍如隔世的怅惘。
她将药膏和伞套重新包好,放回盒中,只取出了那幅《光迹》。
她将它小心地展开,抚平,装进一个专门的画筒里。
“也该带你回去了。”她对着画轻声说。
飞机在万米高空平稳飞行。
苏瑶靠在舷窗边,看着下方连绵的云海。
母亲在一旁睡着了,父亲则专注地看着一本杂志。
五年了。
她离开了五年,挣扎了五年,成长了五年。
如今,她终于要回到那片熟悉的土地。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
是艺术上的新机遇?是家庭的平静团聚?还是……与那个人的不可避免的重逢?
她想起五年前那个雨夜,自己发出的那条短信;想起更久以前,他在废弃花园里问她是否还想“打扰”他;想起最初撞进他怀里时,那双冰冷的眼睛。
如果再见,他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她?是漠然,是恨意,还是早已将她当作陌生人?
苏瑶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无论如何,她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只能被动承受、慌乱逃避的苏瑶。
她有了自己的事业,有了保护家人的能力,有了面对过去的勇气。
飞机开始下降,穿过云层,熟悉的城市轮廓逐渐清晰。
晨曦为大地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金色。
上海,她回来了。
而属于他们的故事,似乎即将翻开谁也无法预料的、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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