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展顺利对公众开放了。
外滩源那栋百年建筑门口开始排起队伍,媒体上的评价文章陆续刊出,大多集中在苏瑶作品的艺术价值、其独特的视觉语言、以及“层叠时光”这一主题引发的普遍共鸣上。
苏瑶的名字,连同她那幅在彩窗光影下显得格外动人的主展品照片,开始出现在更多人的视野里。
然而,对苏瑶而言,这表面上的成功背后,是更加紧绷的神经和更加复杂的心绪。
开幕酒会次日的早晨,苏瑶在公寓里翻看着平板电脑上汇总的媒体报道。
赞誉居多,偶尔也有批评的声音,认为她的作品“情感过于浓烈”、“私人化痕迹过重”。
这些都在她的预料之中,甚至那些批评,某种程度上也印证了她作品的力量——它没有试图取悦所有人。
让她略感意外的是,几乎所有重要媒体的报道,都严谨地将“艺术家苏瑶”与“赞助方林韵文化”做了明确区分。
报道聚焦于作品和艺术家本身,对赞助方的提及大多一笔带过,没有任何将两者过度捆绑或暗示特殊关系的表述。
这显然不是媒体的自发行为。
手机震动,是林知珩发来的信息,只有短短一行:“舆论已做基础引导,保持专业距离有益。”
果然是他。
他动用了林氏的资源,却刻意将林氏的影响从她个人的艺术光环中剥离出去。
这是一种保护,也是一种……划清界限?苏瑶盯着那条信息,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下午,她去了展厅。
虽然不是周末,但参观者依然不少。
人们安静地走在展线中,驻足在她的画作前,有人凝神细看,有人低声交流,有人拍照。
她站在角落,看着那些陌生的面孔对着她的心血之作流露出各种表情,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和疏离感同时升起。
这些画讲述的是她最私人的挣扎,如今却成为了公共解读的对象。
她注意到,展厅里多了两个面生的“工作人员”,穿着统一的制服,举止干练,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是周律师安排的人,还是林知珩加的安保?她没有去问。
一个穿着米色风衣、气质知性的中年女性在她身边停下,轻声问:“请问,您是苏瑶老师吗?”
苏瑶转头,微笑点头:“我是。”
“真的是您!”
女性眼睛一亮,递上名片,“我是《艺术人文》杂志的编辑,方薇。我们杂志想为您做一期深度专访,不知道您是否方便?”
《艺术人文》是业内权威刊物,能上专访是很多艺术家梦寐以求的机会。
苏瑶接过名片:“谢谢,是我的荣幸。具体时间我们可以再约。”
“太好了!”
方薇很高兴,“您的作品,尤其是《层叠时光》,给我很大的触动。那种在破碎中寻找秩序和光明的力量,非常打动人心。您创作这幅画的时候,是不是经历了一些特别的……”
她的话没说完,旁边传来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方编辑,这么巧?”
苏瑶和方薇同时转头,看到一个穿着香奈儿套裙、妆容精致的年轻女人款款走来,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苏瑶认出,这是昨晚酒会上,曾短暂跟在林陆雪芬身边的一位助理,姓秦。
“秦助理?”方薇有些意外,“您也对苏老师的作品感兴趣?”
“当然,我们林韵文化投资的艺术家,我当然要多关注。”
秦助理笑得无懈可击,目光转向苏瑶,“苏老师,昨天太忙,没来得及和您多聊。我们林总——哦,就是知珩,他可是对您赞不绝口,说您的作品是这次展览最大的亮点。”
她刻意用了“知珩”这个亲昵的称呼,又强调了“我们林韵文化”和“投资”的关系,意图不言而喻。
苏瑶神色不变,微笑道:“林总过奖了。感谢林韵文化的支持。”
“应该的。”
秦助理亲热地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却足以让旁边的方薇听到,“苏老师,其实我们林夫人——就是知珩的母亲,对您也印象很好。她觉得您这么年轻就有这样的才华和定力,非常难得。夫人私下还说,像您这样有潜力的艺术家,应该得到更全面、更长远的规划和支持。”
方薇在一旁听着,眼神微动,似乎品出了什么。
苏瑶的心微微一沉。
来了,林知珩警告过的“提议”,以如此不经意却又直白的方式,通过一个助理之口,在她与重要媒体接触的当下,传递了过来。
“林夫人太客气了。”
苏瑶保持着距离,“我目前只想专心做好这次展览,未来的事,顺其自然。”
“那是自然,专心眼前是对的。”
秦助理从手包里拿出一张私人名片,递给苏瑶,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个手机号码,“不过,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苏老师如果哪天有空,或者有什么想法,可以随时打这个电话。夫人很愿意和您这样的年轻人聊一聊,或许能给您一些……不一样的建议和帮助。”
那名片像一块烧红的铁片。
苏瑶知道,接下它,就意味着打开了一条与林陆雪芬直接联系的通道,也意味着接受了某种潜在的“邀约”。
不接,则可能被视为不识抬举,甚至激化矛盾。
电光石火间,她想起林知珩的提醒:虚与委蛇,拖延时间。
她伸手接过名片,看也没看,随手放进了随身的小包里,语气平淡:“谢谢秦助理转达,也替我谢谢林夫人的关心。”
秦助理对她的反应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又堆起笑容:“好的,我一定转达。那不打扰您和方编辑了。”
她朝方薇点点头,翩然离去。
方编辑看着秦助理的背影,又看看苏瑶,笑了笑,没再继续之前被打断的关于创作灵感的话题,而是约了具体的采访时间,便礼貌地告辞了。
苏瑶知道,刚才那一幕,必然会给方编辑留下印象。
艺术圈最是敏感,林氏女主人通过助理对一位年轻女艺术家示好,这其中的意味,足够让人浮想联翩。
这对她未必是好事。
她走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拍了拍脸。
镜中的自己眼神清冽,带着一丝疲惫。
她从包里拿出那张名片,看着上面那个简单的号码。
林陆雪芬亲自给的号码,分量不轻。
她拿出手机,将号码输入通讯录,备注了一个简单的“林”,然后,将那张纸质名片撕碎,冲进了下水道。
有些门,可以虚掩,但不能真的推开。
傍晚离开展厅时,她在门口遇到了沈哲。
他似乎是特意在等她。
“忙了一天?累了吧?”
沈哲递过来一杯热咖啡,“顺便经过,给你带一杯。”
“谢谢。”
苏瑶接过,咖啡的温热透过纸杯传递到掌心,“你今天不忙?”
“再忙也得关心一下老同学的事业。”
沈哲和她并肩往外走,“看了几篇报道,评价很高。恭喜。”
“运气好。”
“不,是实力。”
沈哲认真地说,“瑶瑶,你的画里有别人没有的东西。那是时间、经历、还有……”
他顿了顿,“坚持,才能磨出来的。”
他的话很真诚,苏瑶心里一暖。“谢谢你,沈哲。”
“跟我还客气。”沈哲笑了笑,随即语气稍微严肃了些,“今天在展厅……是不是遇到林氏的人了?”
苏瑶有些意外地看他。
“我下午来过一趟,看到那位秦助理和你说话。”
沈哲解释道,“她是我一个客户公司的关联方,我认识。她突然出现在这里,还特意找你……”
他摇摇头,“瑶瑶,林家的水太深,那位林夫人更是……你要多加小心。如果她提出什么‘合作’或者‘帮助’,一定要慎之又慎。”
连沈哲都看出了端倪,并特意来提醒。苏瑶点点头:“我知道,我会注意的。”
“另外,”沈哲犹豫了一下,“我听说,林氏内部最近不太平。林知珩和他母亲在一些关键项目上分歧很大,好像涉及一些……旧账的清算。具体我不清楚,但风声很紧。你……如果和他有交集,也要留心,别被卷进去。”
沈哲的信息和林知珩之前透露的吻合。
苏瑶心中感激:“谢谢你的提醒,沈哲。我真的……很感谢。”
“别说这些。”
沈哲摆摆手,“走吧,我送你回去?还是你有别的安排?”
“不用送了,我打车就好。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好,那保持联系。”
回到家,父母已经准备好了简单的晚餐。
父亲的气色看起来不错,饭后还主动提出要下楼散步。
苏瑶陪着父母在小区里慢慢走着,初夏夜晚的风很舒服。
“瑶瑶,画展还顺利吗?没人找你麻烦吧?”母亲有些担忧地问。
昨晚林陆雪芬的出现,显然也让父母感到了不安。
“挺顺利的,妈,您别担心。今天来看画的人很多,评价也不错。”
苏瑶挽着母亲的手臂,“就是正常的工作。”
父亲走在一旁,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瑶瑶,爸这几天想了想。当年厂里的事……你要是真想弄清楚,爸支持你。老王头……我托以前的老街坊试着打听了一下,好像有点眉目了,说是在老家,身体也不太好。”
苏瑶脚步一顿,看向父亲。
昏黄的路灯下,父亲的眼神不再只有担忧,多了几分下定决心的平静。“爸……”
“爸没用,当年没能讨回公道,还连累了你。”
父亲的声音有些哑,“但现在不一样了。我闺女有出息了,有主意了。该做的事,就去做。爸帮不上大忙,但能给你搭把手,找人,作证,都行。”
母亲也握紧了苏瑶的手,没说话,但眼神里是同样的支持。
晚风吹拂,带着青草的气息。
苏瑶看着身边年迈却努力挺直脊背的父母,眼眶发热,心中那块一直悬着的巨石,仿佛被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稳稳地托住了一些。
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她有需要守护的家人,也有愿意与她并肩的家人。
“嗯。”
她重重地点头,声音哽咽,“爸,妈,谢谢你们。”
夜色渐深。
苏瑶回到房间,打开电脑。
邮箱里有一封周律师发来的加密邮件,附件里是初步梳理出的、几位可能找到的当年工友的模糊信息和寻找建议。
同时,周律师也提醒,林陆雪芬那边似乎已经察觉到一些调查动向,但具体指向不明,让她近期一切如常,避免打草惊蛇。
她关掉邮件,看向窗外。
城市的灯火连绵不绝,如同繁星落入人间。
画展的余温还在扩散,艺术的聚光灯依然照耀。
但水面之下,微澜已起。
寻找证人的线索在延伸,林陆雪芬的触手在试探,家族的裂痕在加深,而父母的支持给了她最坚实的后盾。
前方的路依旧迷雾重重,但手中的灯,似乎比以往更亮了一些。
她知道,短暂的平静即将结束。
下一轮风浪,正在看不见的深海处,蓄势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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