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百草留下的那张写着“开始了”的纸条,如同一个冰冷的诅咒,让陈苟在初夏的夜晚感到了刺骨的寒意。这个失去一切的老毒物,已然化身为一条隐藏在暗处的毒蛇,他的复仇将不计后果,不问对象,只为宣泄那蚀骨的恨意。
陈苟立刻下令加强庄园内外的戒备,尤其是水源和饮食,严防薛百草在极度悲痛和愤怒下做出不理智的事情,甚至迁怒于商号内部。同时,他也派出人手,暗中搜寻薛百草的踪迹,不是为了阻止,而是为了……必要时能加以引导,或者至少知道这条毒蛇会咬向何方。
然而,薛百草如同人间蒸发,再无踪迹。只有那三具黑鳞卫中毒身亡的尸体,无声地诉说着他的存在和决绝。
这种未知,比已知的威胁更让人不安。
就在陈苟全力应对内部潜在的毒患和外部二皇子的巨大压力时,他派往海上、负责接应“快腿孙”的哨船,终于带回了关乎生死存亡的消息!
回来的是“快腿孙”本人和他带去的两名老水手,三人皆是满面风霜,衣衫褴褛,但眼神中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兴奋。
“东家!成了!我们得手了!”“快腿孙”声音嘶哑,却难掩激动。
陈苟精神大振,立刻将他们引入密室:“详细说来!”
“快腿孙”灌下一大碗水,快速禀报:“我们按东家吩咐,提前出海,在预定航线附近徘徊。第三日夜里,果然发现了四海船行的船队,一共五条大船,吃水极深,行迹诡秘!我们不敢靠近,只在远处吊着。”
“到了后半夜,其中两条船突然偏离了航线,速度也慢了下来,船上的灯火也变得杂乱!我们觉得有异,冒险靠近了些,发现那两条船上几乎看不到活动的人影,只有船随着海浪漂荡!”
“我们趁机靠帮登船!”另一名水手接口道,脸上带着后怕和兴奋,“我的娘嘞!船上甲板、船舱里,横七竖八躺满了人!都穿着号褂,像是兵丁,全都昏睡不醒!还有不少箱子,我们撬开几个看了,里面……里面全是簇新的腰刀、长矛和皮甲!”
果然是私兵和军械!二皇子真的在暗中调兵!
“我们不敢久留,”“快腿孙”继续道,“搬了几口最沉的箱子到我们船上,又抓了两个昏睡的军官,立刻掉头返回!另外三条船似乎发现了异常,想要过来,但海上起了风浪,他们也不敢贸然靠近,我们这才侥幸逃脱!”
证据!确凿的证据!
陈苟看着“快腿孙”等人带回来的几口沉重木箱,里面寒光闪闪的制式武器和那两名依旧昏睡不醒、穿着低级军官服饰的俘虏,心脏狂跳!
有了这些,足以证明二皇子私募兵马、囤积军械、意图不轨!这是足以动摇国本、引发朝野震动的惊天大案!
“你们立下大功了!”陈苟重重拍了拍“快腿孙”的肩膀,“先去休息,重重有赏!”
送走“快腿孙”几人,陈苟立刻审视那两名俘虏和缴获的军械。军械的制式、编号都被小心地磨去了,但工艺精良,绝非民间仿造。那两名军官醒来后,面对如山铁证,在赵德柱的“耐心询问”下,很快便崩溃招供。
他们承认是二皇子封地“景州”的卫所兵,奉命伪装成商队护卫,秘密乘船前往津门港“待命”,至于具体任务,他们级别太低,并不知晓。
口供、物证俱全!
陈苟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让精通密写技术的靖王暗卫,将此事写成详细密报,连同部分军械作为证物,通过最紧急、最安全的渠道,火速送往京城靖王府!
这是一柄足以重创二皇子的利剑!只要能在皇帝昏迷期间,将此案在朝堂上掀开,即便不能立刻扳倒二皇子,也足以让其焦头烂额,暂时无力他顾,为靖王争取到宝贵的喘息和反击时间!
消息发出,陈苟稍稍松了口气,但悬着的心并未完全放下。京城局势波谲云诡,这封密报能否顺利送到靖王手中?靖王又能否抓住机会,给予二皇子致命一击?都是未知数。
就在他焦急等待京城回音时,青州府城方向,再次传来了令人震惊的消息。
这次的消息,并非来自靖王的渠道,而是由钱管家从市面传闻中汇总而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四海船行东家潘老四,及其留在府城府邸内的满门老小共计二十三口,于昨夜遭人灭门!凶手手段极其残忍,所有人皆中剧毒而死,尸体发黑,与后山那三名黑鳞卫的死状如出一辙!府衙震动,却查无线索。
与此同时,之前警告过陈苟的府衙柳通判,今日清晨被人发现暴毙于自家书房之内,同样面色乌黑,中毒身亡!书桌上,用他的血写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利息”。
薛百草!
是他干的!
他不仅毒杀了监视庄园的黑鳞卫,更是直接潜回府城,以最酷烈的方式,毒杀了导致他孙子死亡的直接关联者——潘老四(虽非本意,但确是因他牵连)和代表二皇子势力的柳通判!
“利息”二字,意味着这仅仅是他复仇的开始!
薛百草的疯狂复仇,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池塘,激起了滔天巨浪!
潘老四满门被灭,四海船行群龙无首,陷入混乱,二皇子通过海路秘密调兵的计划被彻底打乱!柳通判的暴毙,更是让二皇子在青州府衙内部失去了一个重要的眼线和爪牙,引起了其他官员的极大恐慌和警惕。
一时间,青州府城内风声鹤唳,与二皇子有牵连的官员、商户人人自危,生怕那神出鬼没的毒手下一刻就降临到自己头上。
陈苟得知这些消息,心情复杂。薛百草的复仇,在客观上沉重打击了二皇子在青州的势力,为他和靖王缓解了巨大的压力。但这种方式,太过酷烈,牵连太广,也必将引来二皇子一方更加疯狂和不顾后果的反扑。
果然,仅仅一天之后,来自京城的靖王密信,证实了陈苟的担忧。
密信首先对陈苟截获二皇子私兵军械、拿到确凿证据表示了极大的肯定和赞赏,称此乃“扭转乾坤之关键”,已通过秘密渠道呈交顾命大臣及部分清流御史,即将在朝堂发难。
但信的后半部分,语气却变得极其凝重:
“……然,薛百草之事,已惊动对方。二皇兄震怒,疑此为吾所指使,斥吾‘勾结妖人,行事酷毒’。彼辈恐狗急跳墙,行雷霆之举。青州恐首当其冲!彼或不再拘泥于阴谋暗杀,恐假借‘平叛’之名,调遣临近卫所官兵,强攻尔等!望卿即刻做好万全准备,事若不可为,当弃基业,保有用之身,速往……”
信写到这里,后面似乎因为匆忙或者意外而戛然而止,留下大片令人心悸的空白!
假借“平叛”之名,调遣卫所官兵,强攻青禾商号?!
二皇子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动用国家军队来对付他一个商贾?!
陈苟拿着这封未写完的密信,手心里全是冷汗。他意识到,局势已经彻底失控,滑向了最危险、最激烈的武装冲突边缘!
二皇子被薛百草的复仇激怒,又被截获私兵证据逼到了墙角,很可能铤而走险,不惜以“剿匪”或“平叛”的借口,调动官方力量,将他陈苟和青禾商号彻底从物理上抹去!以此来毁灭可能存在的更多证据,并斩断靖王最重要的财源和臂膀!
“德柱!青禾!”陈苟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立刻执行最终预案!所有非战斗人员,包括核心匠人、账房、家眷,由青禾带领,携带所有重要资料和轻便财物,通过密道,即刻转移至西山备用基地!工坊能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全部毁掉!绝不能留给敌人!”
“护卫队全体集结!分发所有库存武器铠甲!依托庄园工事,准备……迎战官兵!”陈苟的声音带着一丝悲壮。
他知道,这将是一场力量悬殊、几乎看不到胜算的战斗。但他没有退路,一旦放弃抵抗,等待他们的将是屠戮和毁灭。
“是!”沈青禾和赵德柱同时领命,眼神决然。
整个青禾商号如同一个上紧了发条的战争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妇孺匠人在压抑的哭泣和催促声中迅速撤离;护卫队员们默默地检查着武器,穿戴上皮甲,将弩箭一捆捆搬上墙头;工坊区内,响起了破坏设备的沉闷撞击声……
就在这紧张到极点的气氛中,一名被派往府城方向侦查的护卫,连滚带爬地冲了回来,脸上毫无血色,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调:
“来了!他们来了!官兵!好多官兵!打着……打着‘平叛剿匪’的旗号!距离庄园不到十里了!”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陈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登上最高的了望塔,向着府城方向望去。
只见远处尘土飞扬,一面猩红的“剿”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旗帜下方,是黑压压一片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军队!盔甲反射着冰冷的日光,长矛如林,刀光似雪,粗略看去,人数竟有近千之众!远非之前黑鳞卫冒充的私兵可比!
这是一支真正的、成建制的卫所官兵!
二皇子,果然动用了国家机器!
看着那滚滚而来的兵锋,一股绝望的情绪不可避免地在一些护卫队员心中蔓延。他们再悍勇,也只是商号护卫,如何能与正规军队抗衡?
陈苟看着身边一张张或苍白、或绝望、或决绝的脸,他知道,此刻士气比什么都重要。
他拔出腰间靖王所赠的宝剑,指向那汹涌而来的敌军,运足力气,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庄园:
“弟兄们!看清楚!他们打的是‘平叛’的旗号!可我们是谁?我们是安分守己的商贾!是向朝廷进献贡品的良民!他们为何要平我们的叛?!”
“是因为我们挡住了某些人篡位夺权的路!是因为我们不肯同流合污!”
“今天,他们可以诬陷我们是匪!明天,他们就可以诬陷任何不听他们话的人是匪!”
“这一战,不是为了我陈苟!是为了我们能堂堂正正活下去的资格!是为了不让这朗朗乾坤,被奸佞之徒一手遮天!”
他的声音如同洪钟,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知道你们怕!我也怕!但我们没有退路!身后就是我们的亲人,我们的家园!投降是死,抵抗,尚有一线生机!”
“拿起你们的武器!让那些视王法如无物的国之蛀虫看看,我青禾商号的儿郎,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人在!庄在!”
“人在!庄在!!”赵德柱第一个举起长枪,发出震天的怒吼。
“人在!庄在!!”
“人在!庄在!!”
越来越多的护卫被这悲壮的气氛感染,胸中的恐惧被怒火和血性取代,纷纷举起武器,发出决死的呐喊!声浪震天,竟然暂时压过了远处军队行进带来的沉闷压力。
陈苟看着群情激奋的护卫,心中稍安。他转头对赵德柱低声道:“德柱,按第二套方案部署,梯次防御,节节抵抗,尽量拖延时间!我们的目的不是击败他们,是坚持到……京城那边出现转机,或者,坚持到撤离完成!”
“明白!”赵德柱重重点头,眼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光芒,“想踏进庄子,得从俺尸体上跨过去!”
官兵越来越近,已经可以看清前排士兵冰冷的面孔和森然的矛尖。大战,一触即发!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再生!
一名浑身浴血、盔甲破损不堪的骑兵,如同从血海里捞出来一般,以一种近乎疯狂的姿态,从官兵队伍的侧翼薄弱处直冲过来,手中高举着一卷明黄色的绢帛,用尽最后力气嘶声呐喊:
“圣旨到!!!陛下醒啦!!!诸军听旨!!!即刻罢兵!!!违令者……格杀勿论!!!”
那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战场上空!
汹涌向前的官兵队伍,如同被无形的手猛地扼住,瞬间停滞!所有士兵都惊疑不定地看向那卷明黄色的绢帛,看向那名突然出现的、手持圣旨的骑士!
皇帝……醒了?!
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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