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雨燕卫连滚带爬冲进来，甲胄上的雾水混着冷汗往下滴，声音发颤：“大人！不好了！营地外围全是血影楼的人，还放了毒雾！”
阿璃惊然失声：“沈从安既已身死，血影楼何敢仍在此间兴风作浪？究竟所图为何？”
众人掀帘冲出，立刻被一股刺鼻的腥气呛得蹙眉。
竹林间已漫开淡紫色毒雾，像一张无形的网裹住营地，几个雨燕卫倒在雾边，脸色乌青、嘴唇发黑，手指还保持着抓挠的姿势，显然已中了剧毒。
“萧阿璃！”雾里传来独眼吴阴恻恻的笑，像淬了毒的刀子刮过耳际，“把铁盒交出来，饶你们全尸！不然这腐骨雾漫进营地，让你们一个个烂成脓血，连收尸的人都找不到！”
“狗贼找死！”李狂怒吼一声，双手举起巨斧就要往雾里冲，药老急忙拽住他的胳膊，声音急促得发尖：“是腐骨雾！沾到皮肤就溃烂，吸进肺里更是没命！硬冲就是送死！”
他飞快从药箱里抓出几把晒干的艾草和苍术，分给众人，“赶紧塞进鼻孔，能挡一时毒气，我这就去熬解药！”
阿璃闭紧双眼，指尖按在鎏金刀柄上。
指尖传来的，是鎏金刀柄上十六年风霜也无法磨平的细密纹路。
那是父亲的手温，是母亲的呢喃，更是无数个北境寒夜里，燕云十八骑用热血浇灌的忠诚。
此刻，这刀柄竟比千钧还重——它承载的不是权力，而是帐外每一个瑟瑟发抖的流民对“生”的渴望。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毒雾腥甜的空气，将这千钧重担，稳稳纳入丹田。
她心中豁然开朗：血影楼的图谋，原来竟是为那宝盒而来，想必是暗中得了魏强的好处。
自此她心中豁然开朗：血影楼的图谋，原来竟是为那宝盒而来，想必是暗中得了魏强的好处。
只是，怎会有如此愚蠢的江湖杀手？还是说，他们所依仗的毒药，当真足以摆平一切？
赵烈曾教她“听声辨位”，此刻雾里的动静竟格外清晰：独眼吴在东侧，呼吸粗重得像破风箱，该是怕毒雾反噬自己；西侧还有三个手下，脚步杂乱、偶尔碰倒竹枝，显然没练过闭气的法子。
“林默叔，绕东侧取独眼吴，别留活口；张叔，带两人去西侧诱敌，把他们引到空处；我去帮药老看火。”
阿璃话音刚落，林默的身影如水银泻地，融入淡紫色的毒雾，连衣角拂过竹叶的声响，都轻似情人低语。
而另一侧，刀疤张则如一头暴烈的黑熊，断雪刀劈开雾气，吼声如旱地惊雷，震得竹叶簌簌如雨落。
一静一动，一巧一拙，却同是为这北境杀出的生路。
“独眼吴！缩头乌龟算什么本事？有种出来单挑！”
雾里传来独眼吴的冷笑：“凭你？也配跟我动手！”
他果然提着刀冲了出来，刀锋直劈刀疤张面门，却没察觉身后的雾气里掠过一道黑影。
林默的匕首贴着他的手腕一滑，“当啷”一声，长刀坠地。
独眼吴疼得惨叫，手腕上的血瞬间染透衣袖，他转身要逃，迎面却撞上阿璃的鎏金长刀，刀尖已抵在他咽喉，寒气直渗进皮肤里。
“说！魏强让你们来，除了抢铁盒，还有什么目的？”阿璃的声音比刀还冷。
独眼吴脸色惨白，牙齿打颤得说不出整话：“魏……魏大人说，拿不到铁盒就烧了营地……还有，他、他已经派人去吐蕃了，要挑唆赞普跟你们反目，还让达玛扣了巴图的家人，逼巴图撤了互市的承诺……”
达玛？竟是他扣了巴图的家人，还逼得巴图要撤回互市的承诺？
阿璃猛地想起此前巴图同她说过的话——达玛乃是吐蕃赞普的弟弟，更是吐蕃王室主战派的核心人物。
他背后代表的，正是吐蕃内部反对与北境和平共处、力主武力扩张的势力；此人既是沈从安在北境之外的关键盟友，更是暗中搅动北境局势的重要反派。
这么看来，赵烈叔他们一行，终究还是迟了几步。
念及此，她心中不禁为赵烈一行人深深忧虑起来。
如此思忖，北境终究还是风涛未平、云谲波诡！
“俺胳膊麻了！这破雾真邪门！”西侧突然传来李狂的痛呼。
阿璃转头看去，李狂的左臂已红得发紫，皮肤下像是有血在翻涌，石墩用玄铁盾护着他，自己的脸色也发青，嘴唇泛着灰，显然吸了不少毒雾。
就在这时，药老捧着陶罐从帐后冲出来，罐里的解药泛着淡青色，他往李狂和石墩身上一洒，又绕着营地泼了一圈。
淡青色的药雾与紫色毒雾一触，立刻化作水汽消散。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毒雾已退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满地被熏枯的竹叶。
阿璃看着地上蜷成一团的独眼吴，冷声道：“绑起来，堵上嘴。咱们带着他去云州，当着流民的面，把魏强的阴谋扒个干净！”
众人刚要收拾营地，帐外又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一个雨燕卫翻身下马时差点摔在地上，他连气都喘不上，扶着帐柱急声道：“少主！吐蕃急报！巴图的家人真被达玛扣了，达玛还逼巴图撤回互市承诺，刚才还派人去契丹，说要跟契丹联手对付咱们北境！”
阿璃的心猛地一沉。
吐蕃若是反水，北境就成了腹背受敌的死局：前有契丹虎视眈眈，后有吐蕃倒戈相向，再加上魏强在京城搅局，这天下怕是要乱了。
阿璃目光扫视众人，问道：“然则朝廷可知此事？当以何策应对？”
却唯独不见李崇身影。
原来方才血影楼突袭，正是李崇指挥雨燕卫击退敌众，此刻方才匆匆赶回。
他语气沉稳如晨雾散尽的竹林，从容中透着一丝深思熟虑的审慎：
“少主稍停，此事需分‘通朝廷’与‘定两路’两步来走，若贸然动身，恐失先机。属下愿为少主拆解清楚，再做调度。”
阿璃闻声侧目，鎏金刀鞘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她微微颔首：“李大人久历官场，又熟北境局势，只管直言。”
李崇侧身让过竹间漏下的阳光，沉声道：“先说‘通朝廷’。属下这便亲笔拟写密信，挑三名最得力的雨燕卫，皆是当年随镇北王守过云州的旧部，忠心可靠。”
“快马加鞭进京，直送苏学士府，绝绕开魏强的眼线。信中会写三件事：一是魏强在京造谣‘私通吐蕃’，二是血影楼受魏强指使劫玄铁盒、放腐骨雾，三是达玛扣巴图家人、欲联契丹反北境。”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令牌，又补道：“密信里还会附两样东西：一是‘罗刹根’绢帕的拓印，原件少主需留着，见吐蕃赞普时可证沈从安当年毒君之实；二是李公公供词的副本，原件也带在身边，云州辟谣时能当铁证。属下会在信中提醒苏学士：先联络御史台的王大人与兵部的陈将军。这两位都是当年力挺镇北王的忠臣，再将密信与拓印、副本一并递到陛下御前，防魏强半路截信，更防他反咬‘流民作乱、伪造证据’。”
阿璃听着，指尖轻轻叩了叩玄铁盒，问：“若苏学士需增补证据，或京中再有变故，该如何传信？”
“属下已想妥。”李崇眼中闪过一丝笃定，“会与苏学士约定暗语：若需证据，便传‘云州学堂缺冬墨’；若魏强有异动，便传‘武宁竹汛至’。这两句都是寻常事务，魏强即便截到，也只会当地方琐事。消息会走武宁驿站的隐秘线路，由属下亲收，再快马送与少主。”
说罢，他话锋一转，落到“分工调度”上：“再说‘定两路’。属下请命留守武宁营地，替少主守好后路。”
“其一，收拢此战受伤的雨燕卫，清点箭矢、伤药，再联络武宁的团练乡勇。当年镇北王曾帮武宁挡过契丹骑兵，乡勇首领感念旧恩，愿听调遣，可防魏强再派血影楼余孽或京中私兵偷袭。”
“其二，属下会盯着吐蕃与契丹的动向，一旦达玛往逻些城增兵，或契丹有骑兵靠近北境，立刻传信给少主。”
阿璃眉梢微挑：“那云州与吐蕃，我该带哪些人去？” “少主去云州，需带药老、林默、李狂等人，再加百名擅长骑射的雨燕卫。”
李崇掰着手指细数，每一条都切中要害，“药老能解腐骨雾余毒，还能当众辨认‘罗刹根’，流民最信医者的话；林默擅长潜行，既能防达玛派来的刺客，也能在云州探听流民中的异动；李狂性子刚猛，手里的巨斧能镇住场面——若有流民被谣言煽动闹事，他一站出来，便能压下大半。”
阿璃道犹疑道：“只是弩哥钱叔等适才受伤颇重……”
钱通的脸色依旧苍白，却握着一把短弩：“少主，俺跟你们一起去云州，多个人多份力，俺的伤不碍事。”
药老也帮腔道：“我也去，你们路上也需要人治伤。” 阿璃看着两人坚定的眼神，眼眶一热：“好！咱们一起去云州，破流言，让魏忠的阴谋彻底破产！”
李崇又往前半步，声音压低几分，添了句关键建议：“到了云州，先把独眼吴押去流民聚集的东市口，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他把‘魏强派他抢盒、挑唆吐蕃’的事说出来。堵上他的嘴没用，让他自己招供，比咱们说一百句都管用。之后再出示供词副本与绢帕拓印，流民自会明白是魏强造谣。”
“至于吐蕃……”李崇的目光落到阿璃手中的玄铁盒上，语气多了几分郑重，“少主务必把萧将军的防务奏疏原件带在身上。那奏疏里记着十九年前吐蕃雪灾，萧将军开北境粮仓接济逻些城百姓的事，还写了互市给吐蕃带来的好处。赞普当年是知情的，只是达玛一直瞒着他这些旧事。您见赞普时，把奏疏给他看，再提巴图家人被扣押的事，赞普必会疑心达玛是为了兵权，故意破坏两国和平。”
阿璃握着玄铁盒的手紧了紧，指尖触到盒里奏疏的糙边，心中一动：“李大人考虑得极细。只是我去吐蕃后，云州的流民若再有反复，该如何？”
“属下已安排好了。”李崇拱手道，“待少主离开云州后，让红妆留在云州。她原是云州人，熟悉那边的流民，又懂些医术，能帮着安抚人心。属下会让武宁的乡勇分两百人去云州驻守，协助红妆盯着魏强的人，不让他们再散播谣言。”
晨风吹过竹林，卷起几片枯叶，阿璃望着李崇沉稳的神色，原本因局势紧迫而悬着的心，竟安定了大半。
她翻身上马，鎏金刀在阳光下亮得刺眼：“便依李大人之计！你留守武宁，务必保重——若遇危急，就点燃燕云骑的赤焰信号，我等便是拼着迟几日到吐蕃，也会从云州回援。”
李崇躬身行礼，玄旗在他身后猎猎作响，映着他眼底的坚定：“少主放心！属下必守好武宁，等少主从吐蕃带回好消息，再与苏学士联手，揭穿魏强的阴谋！”
阿璃不再多言，双腿一夹马腹，马蹄声踏碎满地竹影。
药老、林默等人紧随其后，李崇立在营地门口，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竹林深处，才转身快步走向主营帐。
案上的笔墨早已备好，他要立刻写下密信，让心腹快马送进京去，这一场关乎北境安危的棋局，容不得半分拖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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