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国还未完全崩溃的时候,在五骑士还团结在一起的时候,泽莫尔遇见了她。
那是在螳螂村边界的一次巡逻任务中。
泽莫尔作为五骑士之一,经常需要前往圣巢各地执行任务——侦查、外交、或是处理一些需要武力解决的问题。那一天,他被派往螳螂村,确认螳螂族与圣巢的停战协议依然有效,确保深邃巢穴的入口依然被严密把守。
螳螂村位于圣巢的边缘地带,是一个独立而骄傲的部族聚居地。螳螂族以战斗技巧和荣耀信仰着称,他们与圣巢的关系微妙——既不完全臣服,也不公开敌对。白王沃姆曾亲自与螳螂族长老签订协议,允许他们保留主权,作为交换,螳螂村镇守深邃巢穴入口,阻止蜘蛛族的入侵。
泽莫尔抵达螳螂村时是下午。
村落建在巨大的洞穴中,石柱林立,平台错落有致。螳螂战士们在各个平台上训练,长矛与盾牌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他们的动作优雅而致命,每一个姿态都展现着完美的战斗技巧。
五骑士之一,泽莫尔,螳螂守卫在入口处拦住了他,你来此何事?
例行访问,泽莫尔礼貌地回答,确认协议的执行情况,以及...白王希望了解深邃巢穴的最新动态。
守卫犹豫了一下,然后让开道路:螳螂领主们在议事厅。但你必须遵守我们的规矩——不得擅自进入训练场,不得质疑我们的战斗方式。
当然,泽莫尔点头,我尊重螳螂族的传统。
他走进村落,沿着石径前往议事厅。一路上,他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螳螂战士们的训练、村民们的生活、以及那堆积如山的虫群尸体,证明着螳螂族忠实地履行着守卫深邃巢穴的职责。
就在他经过一个训练平台时,他看到了她。
那是一只年轻的雌性螳螂,正在独自练习长矛技巧。她的动作流畅而优雅,每一次刺击都精准无误,每一次闪避都恰到好处。她的外壳呈现淡绿色,在光线下闪烁着微光。
但吸引泽莫尔注意的不是她的美貌或技艺,而是她眼中的某种东西——一种深深的哀伤,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孤独。
螳螂族以荣耀和战斗为傲,他们的眼神通常充满自信和锐利。但这只年轻螳螂的眼神却充满了迷茫和痛苦,仿佛背负着什么沉重的东西。
泽莫尔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观察她的训练。
她完成了一套复杂的连续攻击,然后停下,喘着气。她注意到了泽莫尔的注视,转头看向他。
四目相对。
泽莫尔感到心跳突然加速,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涌上心头。
你在看什么?她问,声音中带着警惕。
抱歉,泽莫尔连忙说,我只是...你的技艺很出色。很少看到如此流畅的长矛技巧。
她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你是外来者。从泪水之城来的?
是的,泽莫尔说,我是——
五骑士之一,她打断他,我认出你的铠甲了。白王的精锐战士。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讽刺,让泽莫尔感到困惑。
你...不喜欢白王?他试探性地问。
年轻螳螂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白王与我无关。我只是...我只是不喜欢外来者。
她转身准备离开,但泽莫尔突然说:你眼中的哀伤...不是因为外来者。
她停下了脚步。
是因为其他的事情,泽莫尔继续说,我见过很多战士,见过很多眼神。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在承受着某种痛苦。
年轻螳螂缓缓转身,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你很敏锐,骑士。但这不关你的事。
也许不关,泽莫尔说,但如果你愿意谈谈,我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她审视着他,似乎在判断他的真诚。最终,她说:
我叫希拉。如果你真的想知道...今晚,月升之时,来村落边缘的那棵古树下。
说完,她转身离开,消失在训练场的另一端。
泽莫尔站在那里,心中涌起一种奇怪的期待。他知道这可能不是明智的选择——他是来执行公务的,不应该牵扯进螳螂族的内部事务。但某种直觉告诉他,他必须去。
那天晚上,泽莫尔完成了与螳螂领主们的会谈。会谈很顺利,协议依然有效,深邃巢穴的防御依然坚固。他本该在当晚返回泪水之城,但他找了个借口留了下来。
月升时分——地下王国的其实是某些发光真菌和水晶的组合,在夜晚会散发出柔和的蓝光——泽莫尔来到了村落边缘的古树下。
那是一棵巨大的、已经石化的古树,据说存在了数千年。它的树枝延伸到洞穴顶部,根系深入地下,是螳螂村的地标之一。
希拉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她脱下了战斗用的盔甲,只穿着简单的长袍。月光下,她看起来更加年轻,也更加脆弱。
你来了,她说,我以为你会忘记。
我不会忘记的,泽莫尔说,我...我想知道你的故事。
希拉坐在古树的根部,示意泽莫尔也坐下。他照做了,在她旁边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我的父亲,希拉开口,声音低沉,是螳螂村的一位领主。不是三大领主之一,但也是受人尊敬的战士。他强大、勇敢、忠诚。
她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哀伤。
但在三年前,一切都改变了。
泽莫尔静静地听着。
那时候,瘟疫刚刚爆发不久。父亲是最坚定反对感染的人之一。他认为螳螂族必须保持纯洁,必须用意志抵御辐光的诱惑。他训练战士们,强化他们的心智,让他们能够抵抗感染。
听起来他是位伟大的领袖,泽莫尔说。
是的,希拉苦笑,但伟大的领袖也会犯错。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父亲太过执着于力量。他认为只有变得更强,才能抵御瘟疫。于是他开始探索禁忌的领域——深邃巢穴。
泽莫尔的表情变得严肃。深邃巢穴是危险的禁地,那里栖息着野兽赫拉的蜘蛛军团,还有更可怕的东西——虚空。
他认为虚空的力量可以对抗辐光,希拉说,他进入深邃巢穴,试图获取虚空之力。但他低估了虚空的危险。
他被虚空侵蚀了?泽莫尔问。
不止如此,希拉的声音颤抖,他被改变了。虚空扭曲了他的心智,让他相信感染才是进化的道路。他回来后,开始宣扬接受辐光的理念,声称感染能让螳螂族变得更强大。
螳螂领主们驱逐了他,泽莫尔猜测道。
是的,希拉点头,他被宣布为叛徒,被驱逐出螳螂村。他带着一批追随者——那些同样被虚空或感染扭曲的螳螂——离开了村落,在深邃巢穴边缘建立了自己的营地。
她抬头看着泽莫尔,眼中满是泪水:而我,作为叛徒的女儿,成了村落中的耻辱。没有人愿意和我说话,没有人承认我的战斗技巧,没有人相信我依然忠于螳螂族的荣耀。
泽莫尔终于明白了她眼中哀伤的来源。
你不是你父亲,他轻声说,你不应该为他的选择承担责任。
但在螳螂族的传统中,父亲的耻辱就是孩子的耻辱,希拉说,我永远洗刷不掉这个污点。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我亲手杀死他,希拉的声音变得冰冷,证明我与他划清界限,证明我的忠诚。
泽莫尔震惊了:你不能那样做——
为什么不能?希拉反问,他已经不是我的父亲了。他是叛徒,是螳螂族的敌人。杀死他是我的责任。
但他依然是养育你的人,泽莫尔说,血缘不会因为选择而消失。你真的能下得了手吗?
希拉沉默了很久,然后低声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她开始哭泣,肩膀剧烈地颤抖。泽莫尔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将手放在她的肩上。
你不是孤独的,他说,你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不必被传统束缚。
希拉抬头看着他,眼中闪烁着某种光芒:你真的这样认为?
是的,泽莫尔坚定地说,我来自圣巢外的世界。在那里,我见过各种各样的选择。没有人应该为别人的错误承担责任,没有人应该被迫做违背内心的事情。
那个夜晚,他们谈了很久。
泽莫尔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如何从圣巢外来到这里,如何成为五骑士之一,如何在旅途中见识了不同的文化和价值观。
希拉讲述了自己的生活——如何从受人尊敬的领主之女变成人人避之不及的耻辱,如何在孤独中坚持训练,如何在绝望中寻找生存的意义。
当天空再次变亮时——那些发光真菌和水晶模拟的——他们依然在交谈,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我该走了,泽莫尔最终说,我必须回白色宫殿报告任务情况。
你还会回来吗?希拉问,声音中带着期待。
会的,泽莫尔毫不犹豫地说,我会回来的。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
也是爱情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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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个月,泽莫尔找各种借口前往螳螂村。
有时是巡查深邃巢穴防御,有时是确认协议执行情况,有时干脆说要研究螳螂族的战斗技巧以提升自己。
其他骑士对他的频繁出行感到好奇,但没有深究。奥格瑞姆只是憨笑着说泽莫尔变勤奋了,海格默开玩笑说他是不是爱上了螳螂族的长矛技术,德莱雅若有所思但没有多说,伊斯玛则温柔地笑着,仿佛看穿了什么。
每次到达螳螂村,泽莫尔都会与螳螂领主们进行形式上的会谈,然后借口观察村落环境在村中停留。到了夜晚,他会去那棵古树下,希拉总是在那里等着他。
他们的关系逐渐加深。
从最初的倾诉和理解,到后来的欢笑和分享,再到最后的依恋和爱意。
泽莫尔给希拉讲外面世界的故事——关于遥远的土地,关于不同的文明,关于他见过的奇景和经历的冒险。希拉听得入迷,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
你的故事让我忘记了痛苦,她说,当你讲述那些遥远的地方时,我感觉自己不再被困在这个耻辱的牢笼里。
你不该被困住,泽莫尔说,你可以离开螳螂村,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我不能,希拉摇头,如果我离开,就等于承认了失败,承认了我无法洗刷父亲的耻辱。我必须留在这里,必须证明自己。
泽莫尔握住她的手:那我陪你。无论你选择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希拉看着他,眼中满是感动:为什么?为什么你愿意为我做这么多?我只是一个叛徒的女儿——
因为我爱你,泽莫尔说,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了。
希拉愣住了,然后眼泪滑落脸颊:但我们...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你是五骑士,效忠于白王。我是螳螂族,背负着耻辱。这样的爱情不会被任何人祝福。
我不需要别人的祝福,泽莫尔说,我只需要你。
他们拥抱在一起,在古树下,在月光中,在无人知晓的角落。
那是他们最幸福的时刻。
也是悲剧开始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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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关系终究瞒不住。
螳螂村的守卫注意到了泽莫尔的频繁到访,注意到了他与希拉的私下会面。消息传到了螳螂领主们的耳中。
一天,当泽莫尔再次来到螳螂村时,三位螳螂领主亲自在入口处等着他。
泽莫尔,五骑士之一,为首的领主说,声音严厉,我们需要和你谈谈。
泽莫尔知道事情暴露了。他跟随领主们进入议事厅,心中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
你和希拉的关系,领主直截了当地说,必须结束。
为什么?泽莫尔问,我们没有违反任何协议——
她是叛徒的女儿,另一位领主打断他,她背负着耻辱。一个圣巢的骑士与她来往,会让螳螂族蒙羞,也会让白王的名誉受损。
这是荒谬的,泽莫尔说,希拉不是她父亲。她忠诚、勇敢、有荣誉感。她不应该为别人的错误承担责任。
这是我们的传统,第三位领主说,外来者不会理解。
那就让我理解,泽莫尔说,希拉告诉了我一切——她父亲的背叛,她承受的痛苦,她想要证明自己的渴望。我看到了她的努力,看到了她的价值。为什么你们看不到?
领主们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为首的说:即使她有价值,她依然是叛徒之女。这个事实不会改变。你必须离开她,否则...
否则什么?泽莫尔挑战道。
否则协议可能受到影响,领主冷冷地说,螳螂族与圣巢的关系可能恶化。你想为了一个女子,破坏两个势力的和平吗?
泽莫尔被这个威胁震惊了。他知道领主们说的有道理——如果他的行为真的导致协议破裂,后果会很严重。圣巢需要螳螂族守卫深邃巢穴,而螳螂族也需要圣巢的支持和贸易。
但他不能放弃希拉。
给我时间,他最终说,我会找到解决办法的。
领主们允许了,但警告他:时间不多。如果你不能做出选择,我们会替你选择。
泽莫尔离开议事厅,心情沉重。他去找希拉,告诉她发生的一切。
我就知道会这样,希拉平静地说,虽然眼中满是悲伤,我早就说过,我们的爱情不会被祝福的。
但我不会放弃,泽莫尔说,一定有办法的。也许我可以说服白王,也许我可以——
泽莫尔,希拉打断他,也许...也许我们应该面对现实。你是骑士,有你的职责。我是螳螂,有我的命运。也许我们从一开始就不该在一起。
不要说这种话,泽莫尔紧紧握住她的手,我们一定能找到办法的。
但希拉的眼神告诉他,她已经不再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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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希拉做出了决定。
她来找泽莫尔,眼神坚定:我想通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什么?泽莫尔问,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我要去深邃巢穴,希拉说,我要找到我父亲,亲手杀死他。这样,我就能洗刷耻辱,就能被螳螂族接受。到那时,我们就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泽莫尔惊叫,你不能去那里!深邃巢穴太危险了!
我知道危险,希拉说,但这是唯一的办法。只要我还背负着叛徒之女的身份,我们的爱情就永远见不得光。
但你可能会死——
那就死吧,希拉平静地说,至少我是为了值得的事情而死。为了洗刷耻辱,为了螳螂族的荣耀,为了...为了我们的未来。
泽莫尔想要阻止她,但希拉的决心是如此坚定。
如果你真的爱我,她说,就让我去做这件事。如果我成功了,我们就能在一起。如果我失败了...至少我尝试过了。
那让我陪你去,泽莫尔说,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冒险。
不行,希拉拒绝,这是我的战斗,我的责任。如果有外人帮助,即使我杀死了父亲,螳螂族也不会承认我的功绩。
她亲吻了泽莫尔,眼中满是爱意和决心。
等我回来,她说,我会回来的。然后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第二天黎明,希拉独自踏入了深邃巢穴。
泽莫尔只能在入口处等待,心如刀割。
一天过去了,没有消息。
两天过去了,依然没有消息。
第三天,有螳螂守卫在深邃巢穴边缘发现了她。
她还活着,但状况很糟糕。
泽莫尔第一时间赶到,看到希拉被抬回村落。她的身体覆盖着黑色的物质——那是虚空侵蚀的痕迹。她的外壳在缓慢地腐蚀,她的意识在逐渐消散。
希拉!泽莫尔冲上前,抱住她。
泽莫尔...她虚弱地说,声音几乎听不见,对不起...我失败了...
不要说话,泽莫尔哭着说,我们会治好你的,一定会的——
没用的,希拉苦笑,虚空...太强大了...我低估了它的力量...
她艰难地抬起手,抚摸泽莫尔的脸:我...见到父亲了...他已经完全...被扭曲了...不再是...原来的他...
你不该去的,泽莫尔痛苦地说,我早就说过,你不需要证明什么——
但我想...和你在一起...希拉的眼泪滑落,我想...光明正大地...爱你...
她的呼吸越来越弱。
泽莫尔...答应我...忘记我...继续你的生活...不要...不要为我悲伤...
我做不到,泽莫尔说,我永远忘不了你。
希拉微笑了,那是一个悲伤但满足的笑容。
那就...记住我...记住我们...曾经快乐的时光...
她的手慢慢垂下。
她的呼吸停止了。
她的眼睛永远闭上了。
希拉死了。
死在泽莫尔怀里,死在她试图摆脱的命运中,死在追求爱情和荣耀的路上。
泽莫尔抱着她的尸体,发出绝望的嚎啕。
那种痛苦是如此强烈,如此深刻,仿佛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
他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失去。
什么是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什么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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螳螂族按照传统为希拉举行了葬礼。
但那是简陋的、草率的葬礼——因为她依然是叛徒之女,依然背负着耻辱。没有荣耀的仪式,没有战士的致敬,只有匆匆的埋葬。
泽莫尔无法接受。
他向螳螂领主们请求,希望能给希拉一个更体面的葬礼,希望能承认她的勇气和牺牲。
但领主们拒绝了。
她死于虚空侵蚀,他们说,这证明她不够强大,不够纯洁。她的牺牲没有意义,她的死亡不值得纪念。
泽莫尔愤怒了。
她比你们任何人都勇敢!他吼道,她为了螳螂族的荣耀冒险,为了洗刷耻辱而战斗!她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她是叛徒之女,领主冷漠地说,这个事实不会因为死亡而改变。
泽莫尔意识到,他无法改变螳螂族的传统,无法让他们理解希拉的价值。
于是他做出了决定。
他要带走希拉的遗体,要给她一个真正的葬礼,要让她安息在一个美丽的地方。
那天夜里,泽莫尔偷偷挖出了希拉的尸体。他将她轻轻抱起,离开了螳螂村,前往安息之地——那个圣巢中专门用于埋葬死者的神圣墓园。
一路上,他不停地和她说话,仿佛她还活着。
我会给你一个最好的墓地,他说,在安息之地最美丽的角落。会有花,会有光,会有宁静。你会喜欢的。
他抵达安息之地时已经是深夜。
这里安静而庄严,无数的墓碑林立,记录着逝者的名字和故事。月光透过水晶照射下来,给整个墓园披上一层柔和的蓝色。
泽莫尔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地点——一个小山丘上,旁边有一株发光的植物,可以俯瞰整个墓园。
他开始挖掘坟墓。
这是艰难的工作,但他没有抱怨。每一铲土都带着他的爱意,每一次挥动都带着他的思念。
当太阳再次升起时,坟墓终于挖好了。
泽莫尔轻轻将希拉放入墓穴中,为她整理好姿态,让她看起来像是在安睡。
他从怀中取出一朵花——那是他在苍绿之径采集的,娇嫩而美丽。他将花放在希拉胸前,然后慢慢用土掩埋。
当最后一铲土落下时,泽莫尔跪在坟前,再也控制不住情绪。
他哭了。
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所有的痛苦、所有的遗憾、所有的悲伤都在这一刻爆发。他恨自己没能阻止她,恨自己没能保护她,恨自己让她独自面对那可怕的危险。
对不起...他哽咽着说,对不起,希拉。我没能保护你。我是骑士,我应该保护你,但我失败了。
他抬头看着墓碑——那是他用石头临时刻的,上面写着希拉的名字和一句话:
她为爱与荣耀而战,至死保持勇气。
我不配当骑士,泽莫尔说,骑士应该保护弱者,拯救无辜。但我连自己爱的人都保护不了。
他站起身,脱下了头盔。
然后是胸甲。
然后是护臂、护腿、以及所有的铠甲。
他将它们一件件放在坟旁,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我不再是骑士了,他说,我只是一个失败者,一个失去了一切的人。
最后,他脱下了那件标志性的白色斗篷——那是五骑士的象征,代表着荣耀和责任。
他将斗篷叠好,放在铠甲上。
然后他从背包中取出一件灰色的长袍,穿在身上。
灰色——哀悼的颜色,死亡的颜色,绝望的颜色。
从今天起,泽莫尔对着希拉的坟墓说,我不再是泽莫尔,五骑士之一。我只是一个哀悼者,一个为你守墓的人。
他在坟旁坐下,背靠着墓碑。
我会一直陪着你,他说,直到我也死去。我会给你讲故事,就像以前那样。我会告诉你外面世界发生的事情,虽然我再也不会去那些地方了。
他闭上眼睛,开始讲述。
从前,在一个遥远的国度,有一位勇敢的女战士...
---
消息很快传到了白色宫殿。
其他四位骑士得知泽莫尔的决定后,都震惊了。
他怎么能这样!奥格瑞姆愤怒地说,他是五骑士之一!他不能因为一个女子就放弃职责!
这不只是一个女子,伊斯玛温柔地说,那是他的爱人。失去爱人的痛苦...我们无法想象。
但王国需要他,德莱雅说,瘟疫在蔓延,战斗在继续。我们需要每一个战力。
也许应该去劝劝他,海格默说,让他知道我们理解他的痛苦,但希望他能回来。
于是,四位骑士一起前往安息之地。
他们找到了泽莫尔——他坐在希拉的坟前,穿着灰色长袍,手中拿着一把铲子。他的眼神空洞,整个人笼罩在深深的悲伤中。
泽莫尔,伊斯玛轻声说,我们来看你了。
泽莫尔抬头看着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们不该来,他说,我已经不是你们的战友了。
你永远是我们的战友,奥格瑞姆说,五骑士的羁绊不会因为你脱下铠甲就消失。
但我配不上那个称号了,泽莫尔说,我让她死了。我是骑士,我应该保护她,但我失败了。
那不是你的错,德莱雅说,她自己选择去深邃巢穴,你无法阻止她。
我应该陪她去的,泽莫尔的声音充满自责,我应该违抗她的意愿,强行跟随她。也许那样,她就不会死。
也许你们两个都会死,海格默说,虽然他的语气很轻,但话语很认真,深邃巢穴的虚空连螳螂族的精锐都无法抵御。你去了也救不了她。
至少我能陪着她,泽莫尔说,至少她不会孤独地死去。
四位骑士沉默了。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因为他说的也有道理。
泽莫尔,伊斯玛蹲下来,温柔地看着他,我理解你的痛苦。失去珍视的人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但...但生活还要继续。希拉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放弃一切。
她希望我继续当骑士吗?泽莫尔苦笑,但我已经不知道当骑士的意义了。我曾经以为骑士是保护他人的,是为了荣耀和正义而战的。但现在我明白了——我们保护不了任何人。我们只是在假装,假装我们很强大,假装我们能改变什么。
那不是真的——奥格瑞姆开始说。
那是真的!泽莫尔突然激动起来,看看现在的王国!瘟疫在肆虐,居民在死去,我们做了什么?我们守护了谁?我们拯救了谁?答案是没有!我们什么都没做到!
他站起身,指着远方的泪水之城方向。
那里的人在受苦,在绝望,在一个接一个地变成感染者。而我们这些所谓的五骑士在做什么?我们在战斗,在坚持,在假装自己很有用。但事实是——我们失败了!彻底地、毫无疑问地失败了!
泽莫尔——德莱雅试图打断。
我唯一爱过的人死了,泽莫尔继续说,声音中满是痛苦,死在我眼前,死在我怀里。而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她死去。这就是骑士的力量?这就是我们的价值?
他重新坐下,背靠着墓碑。
我累了,他说,我不想再战斗了,不想再假装了。我只想待在这里,陪着她,直到死亡。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了。
四位骑士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终,德莱雅开口: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们尊重。但请记住,如果你改变主意,如果你想回来——我们的门永远为你敞开。
我不会回去的,泽莫尔平静地说。
海格默走上前,将手放在泽莫尔的肩上:那至少...至少保重。照顾好自己。
还有,伊斯玛说,眼中含泪,记得吃饭,记得休息。不要因为悲伤而毁掉自己的身体。
奥格瑞姆什么都没说,只是给了泽莫尔一个拥抱——沉默但充满力量的拥抱。
然后四位骑士离开了。
他们走得很慢,不时回头看泽莫尔,希望他会改变主意,会叫住他们。
但泽莫尔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灰色的雕像。
当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墓园的另一端时,泽莫尔重新看向希拉的坟墓。
他们不理解,他轻声说,他们不明白失去你意味着什么。
他抚摸着墓碑,感受着冰冷的石头。
但没关系。我不需要他们理解。我只需要在这里,陪着你。
风吹过安息之地,带来远方的声音——战斗的声音,死亡的声音,王国崩溃的声音。
但泽莫尔不在乎了。
那些都与他无关了。
他的世界已经缩小到这个小小的坟墓,这片小小的墓地,这份小小的哀悼。
---
日子一天天过去。
泽莫尔每天都坐在希拉的坟前,给她讲故事。
有时是他们相遇前的冒险,有时是他在圣巢外见识的奇景,有时只是日常的琐事。
今天有一只蝴蝶落在你的墓碑上,他说,很美的蝴蝶,翅膀是蓝色的。它停留了很久,好像在听我说话。我想,也许那是你来看我了。
今天下雨了,他说,不是泪水之城那种永不停歇的大雨,而是轻柔的细雨。雨水落在花上,让它们变得更加鲜艳。我给你换了新的花,你最喜欢的那种。
今天很安静,他说,整个安息之地都很安静。有时候我觉得,这里才是真正的和平之地。没有战斗,没有瘟疫,没有痛苦。只有宁静和永恒。
他给希拉的坟墓除草,给周围的花浇水,保持墓地的整洁和美丽。这成了他生活的全部意义。
偶尔会有其他来安息之地哀悼的虫子经过,看到这个穿灰色长袍的身影。
那是谁?他们会问。
哀悼者,懂行的人会回答,他为爱人守墓。听说他曾经是位骑士,但为了爱人放弃了一切。
真是痴情,有人会感叹。
真是愚蠢,也有人会批评。
但泽莫尔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他只在乎希拉,只在乎这个坟墓,只在乎履行他对她的承诺——永远陪伴她。
几个月后,圣巢的局势进一步恶化。
瘟疫的扩散速度加快,感染者数量激增。白色宫殿即将消失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王国,引发了巨大的恐慌。
安息之地也不再安全。
感染者开始出现在墓园边缘,那些被瘟疫驱使的疯狂之物对死者的安息之地毫不尊重。
泽莫尔第一次看到感染者进入墓园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恐惧,而是愤怒。
离开这里,他站起身,挡在希拉的坟前,这是安息之地,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感染者不会听人说话。它向泽莫尔扑来,利爪挥向他的脸。
泽莫尔闪避——即使脱下了铠甲,他的战斗本能依然在。他抓起旁边的铲子,一击打在感染者的头上。
感染者倒下了,橙色的液体从伤口流出。
泽莫尔看着自己手中的铲子,意识到自己还是战斗了。
我不是骑士了,他自言自语,但我还是战士。至少...至少我能守护这里,守护她的安息之地。
从那天起,泽莫尔成为了安息之地的守护者。
他不再只是哀悼者,也是守墓人。任何试图打扰死者安宁的感染者,都会被他击退。
他用铲子作为武器——那个用来挖掘希拉坟墓的工具,现在成了保护她的武器。
虽然不如长剑锋利,不如长矛致命,但在泽莫尔手中,它依然是致命的。
他的战斗方式变了。
不再是骑士那种优雅而高效的技巧,而是粗糙而直接的打击。他不在乎自己受伤,不在乎是否优雅,只在乎能否击退敌人。
渐渐地,关于灰色哀悼者的传说开始在圣巢流传。
在安息之地,有个穿灰袍的战士,人们说,他守护着那里,不让感染者打扰死者。
他曾经是五骑士之一,知道真相的人补充,但为了爱人放弃了一切,成为了哀悼者。
如果你去安息之地,他们警告,不要打扰那个坟墓。那是他的底线。
泽莫尔听到了这些传说,但不在乎。
名声、荣耀、骑士的称号——这些对他都不再重要。
重要的只有希拉的坟墓,只有这片安息之地的宁静,只有他对她的承诺。
---
又过了几个月,白色宫殿真的消失了。
那一夜,整个圣巢都感受到了震动。泽莫尔站在安息之地的山丘上,看着远方的天空——那里曾经矗立着宏伟的白色宫殿,现在只剩下虚空。
沃姆逃走了,他喃喃自语,王抛弃了王国。
他想起了那些与其他四位骑士一起服务的日子,想起了他们的友谊,想起了白色宫殿的辉煌。
但这些都已经成为过去了。
也许他们是对的,泽莫尔说,也许我们从一开始就注定失败。
他回到希拉的坟前,重新坐下。
至少我还有你,他说,至少在这个崩溃的世界里,我还有这个坟墓,还有这份记忆。
他闭上眼睛,回忆着他们相遇的那一天——她在训练平台上练习长矛,他被她眼中的哀伤吸引。
如果能重来,他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吗?
会阻止她去深邃巢穴吗?
会强行陪她一起去吗?
还是...还是根本不要认识她,让她继续孤独但安全地活着?
泽莫尔不知道答案。
但他知道一件事——即使重来一次,即使知道结局是这样痛苦,他还是会爱上她。
因为那段时光,那些与她在一起的日子,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刻。
即使代价是永恒的悲伤,他也不后悔。
我爱你,希拉,他对着坟墓说,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从未改变。即使你已经离开,即使世界崩溃,这份爱永远不会消失。
风吹过墓园,发光的植物摇曳,洒下柔和的光芒。
在那光芒中,泽莫尔似乎看到了希拉的身影——她微笑着,像他们初次相遇时那样。
等我,泽莫尔说,等我老了,死了,我会来陪你。到那时,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这就是泽莫尔的选择。
这就是灰色哀悼者的诞生。
这就是五骑士之一的退出。
不是因为死亡,而是因为爱情。
不是因为怯懦,而是因为心碎。
不是因为放弃,而是因为找到了比战斗更重要的东西。
他会在这里度过余生,守护希拉的坟墓,守护安息之地的宁静,守护那份永不褪色的爱。
这是他的战场。
这是他的职责。
这是他存在的意义。
五骑士变成了四骑士。
但泽莫尔不再在乎这些称号。
他只是哀悼者。
永恒的、灰色的、孤独的哀悼者。
为了爱情,为了记忆,为了那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未来——
守墓,直到死亡。
**——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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