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散后的第八个月,伊斯玛在避难所照顾着最后一批孩子。
清晨的第一缕光——那些发光真菌模拟的黎明——透过洞穴的裂缝洒进避难所。伊斯玛已经醒了很久,她坐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熟睡的孩子们。
十七个孩子,十七条生命,十七份责任。
她轻轻数着他们的呼吸,确认每一个都还活着,都还健康。这已经成为她每天的第一件事——在黎明来临时,在噩梦可能变成现实前,确认所有孩子都安然无恙。
还好,她轻声说,今天也都平安。
曾经这里有五十六个孩子。那是在王国刚开始崩溃时,伊斯玛在泪水之城的废墟中找到他们——有的父母已经被感染,有的父母在战斗中死去,有的父母为了让孩子活下去,把他们托付给唯一还可信任的人。
伊斯玛接纳了所有人。
她在苍绿之径边缘找到这个相对安全的洞穴,用苔藓和植物加固墙壁,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危险和孩子们之间。她是母亲,是保护者,是这些失去一切的孩子们最后的希望。
但人数在减少。
有八个孩子被亲戚找到,带离了避难所。伊斯玛为他们高兴,虽然心中也担忧那些亲戚能否真正保护好他们。
有十五个孩子病死了。食物短缺,药物匮乏,疾病在避难所中蔓延。伊斯玛尽了一切努力,但有些生命还是无法挽救。她亲手埋葬了每一个孩子,在他们的小小坟墓前哭泣,自责自己的无能。
有十六个孩子被感染了。
这是最残酷的。
伊斯玛看着他们的眼睛逐渐变成橙色,看着他们的理智逐渐消失,看着他们从温柔的孩子变成疯狂的怪物。
她不得不隔离他们。
不得不把他们锁在避难所深处的一个房间里,听着他们的哭喊和挣扎,心如刀割却无能为力。
最终,当他们彻底失去人性时,伊斯玛做出了最痛苦的决定——亲手结束他们的生命。
那是她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刻。
每一次挥下武器,每一次看着孩子的身体停止挣扎,她的心都在碎裂。她是保护者,是母亲,但她却不得不杀死自己发誓要保护的孩子。
对不起,她每次都会说,泪水模糊了视线,对不起,阿姨无法救你们。
现在只剩十七个了。
十七个幸存者,十七个还没有被感染、还没有病死、还保持着希望的孩子。
伊斯玛看着他们,心中既温暖又恐惧。她害怕又会失去哪一个,害怕又要经历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
我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了,她对自己发誓,绝对不能。
第一个醒来的是小男孩托比,六岁,聪明但胆小。他的父母都是泪水之城的学者,在瘟疫爆发初期就被感染了。托比是伊斯玛从一个废弃的图书馆里找到的,当时他躲在书架后面,浑身发抖,已经三天没有进食。
伊斯玛阿姨,托比揉着眼睛,早安。
早安,小托比,伊斯玛温柔地说,睡得好吗?有没有做噩梦?
没有,托比摇头,我梦见爸爸妈妈了。他们还是原来的样子,还在给我讲故事。
伊斯玛的心一痛。她走过去,轻轻抱住托比:那是个好梦。你的爸爸妈妈一定在某个地方看着你,为你骄傲。
真的吗?托比抬头看她,眼中充满渴望。
真的,伊斯玛坚定地说,虽然她不确定这是不是谎言,他们会一直爱着你。
其他孩子陆续醒来。
有活泼的米拉,有安静的莉莉,有总是笑的小杰克,有爱唱歌的艾米。还有最年长的艾拉,十二岁,是伊斯玛最得力的帮手。
早安,孩子们,伊斯玛微笑着说,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新的一天开始了。
早安,伊斯玛阿姨!孩子们齐声回应,声音中带着天真的快乐。
他们不懂外面的世界正在崩溃,不知道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后一天。在他们眼中,只要有伊斯玛阿姨在,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伊斯玛检查了储物箱,心一沉。
粮食只够再维持三天了。
水还能坚持一周,但也在快速消耗。
药物...药物已经用完了。
该怎么办...她在心里问自己。
但脸上依然保持着笑容。孩子们不能看到她的担忧,不能感受到她的绝望。她必须是那个永远坚强、永远温暖的伊斯玛阿姨。
今天的早餐,她宣布,我们有特别的蘑菇汤!
孩子们欢呼起来。
伊斯玛将最后的一些真菌放进锅里,加水煮沸。汤很稀薄,几乎没有营养,但至少是热的,至少能填饱肚子一会儿。
她给每个孩子盛了一碗,自己没有吃。她已经四天没有进食了,但孩子们不能挨饿。
阿姨不吃吗?细心的艾拉问。
阿姨不饿,伊斯玛撒谎,你们吃吧。要长得高高大大的。
艾拉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她,但没有多说。这个女孩太聪明了,她知道食物短缺,知道伊斯玛在牺牲自己。但她也知道,如果说出来,伊斯玛会更加痛苦。
吃完早餐后,伊斯玛像往常一样给孩子们上课。
她在地上用石头写字,教他们识字和算术。虽然大多数孩子还太小,学不会复杂的知识,但伊斯玛坚持教导。
教育是希望的种子,她说,即使在最黑暗的时代,我们也要学习,要进步。
今天她教的是这个词。
勇气不是不害怕,她解释道,而是即使害怕,也要做正确的事情。
那伊斯玛阿姨有勇气吗?小米拉问。
阿姨...阿姨在学习勇气,伊斯玛说,每一天,阿姨都在试着变得更勇敢。
我觉得你已经很勇敢了!托比说,你保护我们,你照顾我们,你一点都不害怕!
伊斯玛微笑了,但眼中闪过悲伤。如果托比知道她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梦见失去所有孩子;如果他知道她有多么害怕,害怕有一天醒来发现又有孩子被感染;如果他知道她的勇气其实是伪装出来的——他还会这样说吗?
下午,伊斯玛带孩子们做游戏。
在这个狭小的避难所里,她想出了各种各样的游戏——捉迷藏、讲故事接龙、唱歌比赛、画画。她用苔藓做画笔,用石墙做画布,让孩子们画出他们想象中的未来。
我要画一个大大的花园,米拉说,里面有好多好多花!
我要画爸爸妈妈,托比说,声音低落。
我要画...画伊斯玛阿姨和我们一起玩,小杰克说,永远永远在一起!
伊斯玛看着这些画,心中既温暖又心碎。
会的,她轻声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但她知道这可能只是谎言。
游戏进行到一半时,突然,整个避难所剧烈震动了。
不是小地震,而是持续的、强烈的震颤。天花板上掉下碎石,墙壁上出现裂缝,地面在脚下晃动。
孩子们尖叫起来,惊恐地抱在一起。
伊斯玛阿姨!他们哭喊。
不要怕!伊斯玛立刻站起来,张开双臂将孩子们聚在身边,到避难所深处去!快!艾拉,带他们走!
艾拉虽然害怕,但还是听从命令,带领其他孩子向内部跑去。
伊斯玛留在外面,用身体挡在入口处,以防万一有什么东西趁着震动入侵。
震动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
在这一个小时里,伊斯玛的心一直悬着。她能听到孩子们在里面的哭声,能感受到他们的恐惧,但她不能离开,不能让危险有机会伤害他们。
终于,震动停止了。
伊斯玛冲进内室,检查孩子们的状况。还好,除了受到惊吓,没有人受伤。
发生什么了?艾拉问,声音颤抖。
我不知道,伊斯玛诚实地说,但我会去查清楚。在我回来之前,所有人留在这里,不要出去。
你要走?孩子们惊恐地问。
只是一会儿,伊斯玛安抚他们,阿姨必须确认外面的情况。艾拉,你是最大的孩子,照顾好大家。
我会的,艾拉咬着嘴唇说。
伊斯玛检查了避难所的损伤——有几处裂缝,但结构还算稳固。她用苔藓和泥土临时加固了最严重的裂缝,然后拿起武器,准备出去调查。
我很快回来,她对孩子们承诺,记住,不要出去,不要给陌生人开门。
你一定要回来!托比哭着说。
我会的,伊斯玛俯下身,亲吻他的额头,我发誓。
她离开避难所,沿着苍绿之径向震动的源头前进。
一路上,她看到了更多的损坏痕迹——倒塌的石柱,破碎的地面,以及最令人不安的——腐蚀的痕迹。
岩石被某种物质侵蚀,表面坑坑洼洼,散发着刺鼻的气味。伊斯玛认出了这种痕迹——酸液。
不会吧...她加快了脚步。
越往下走,腐蚀的痕迹越明显。有些地方的岩石已经被完全溶解,露出底下黑色的虚空。空气变得潮湿而炎热,充满了腐蚀性的蒸汽。
伊斯玛不得不用布条蒙住口鼻,以免吸入有毒气体。
最终,她来到了一个巨大的洞穴。
然后她看到了——酸液湖。
那是一个巨大的湖泊,占据了整个洞穴的底部。湖面呈现诡异的绿色,散发着刺眼的光芒。气泡不断从湖底冒出,每一个气泡破裂时都会释放出腐蚀性的蒸汽。
湖周围有古老的石制结构——巨大的容器、复杂的管道、神秘的符文。这是某种封印系统,设计得极其精密,目的是控制酸液,防止它扩散。
但封印正在失效。
伊斯玛看到,容器的墙壁上布满了裂缝。有些裂缝很小,只有头发丝那么细;有些却已经扩大到拳头大小。酸液从这些裂缝中渗出,缓慢但持续地流向周围的岩石。
每一滴酸液接触到岩石,都会发出嘶嘶的声音,留下深深的腐蚀痕迹。
这...这太糟糕了...伊斯玛喃喃自语。
她快速评估了情况。以目前的泄漏速度,封印会在几天内完全崩溃。到那时,所有的酸液会涌出——数百万加仑的致命液体,足以淹没整个苍绿之径、整个皇家水道、整个泪水之城下层。
圣巢会被酸液吞噬。
所有生命都会死亡。
包括避难所的十七个孩子。
不...不能让这发生...伊斯玛的声音颤抖。
她在洞穴中搜索,寻找任何能够修复封印的方法。她发现了一块古老的石碑,上面刻着文字。经过努力辨认,她读出了内容:
深渊酸液之湖,远古虚空文明遗产。液体具极强腐蚀性,可溶解世间万物。苍白之王于建国初年发现此湖,知其危险性,遂建封印以困之。
封印需持续供能,由王国法师团每月维护。如遇紧急情况,封印损坏而无法修复,可使用最终方案:
以强大生命体为祭,将其生命力注入封印核心。生命能量将取代魔法能量,稳定封印结构。但献祭者将永久融入封印系统,直至肉身与封印合为一体,灵魂与酸液湖共存。
此法仅为最后手段,因代价过于沉重。献祭者将失去一切——身体、自由、未来——但可换取封印永久稳定。
白王沃姆亲笔
建国第三年
伊斯玛读完后,手在颤抖。
献祭...永久融入...她重复这些词,心中涌起恐惧。
她立刻开始寻找其他方法。她检查了封印的每一个部分,试图找到常规的修复方案。她尝试用自己有限的魔法知识激活那些休眠的符文,试图重启能量供给系统。
但一切都失败了。
封印系统太复杂了,需要专业法师团队才能操作。而那些法师早已死于瘟疫或逃离了王国。设备已经损坏得太严重,没有专业工具和材料根本无法修复。
最重要的是——时间不够了。
伊斯玛可以看到,最大的那条裂缝正在快速扩大。可能今天晚上,可能明天,它就会完全崩溃。到那时,酸液会如洪水般涌出,不给任何人逃跑的机会。
她重新回到石碑前,盯着那段关于最终方案的文字。
献祭...
她想起了避难所的孩子们。想起托比的笑容,米拉的活泼,艾拉的懂事,小杰克希望永远在一起的愿望。
如果她不做什么,他们都会死。
被酸液淹没,在痛苦中融化,连尸骨都不会剩下。
她想起了圣巢剩余的居民——那些躲在角落里的幸存者,那些还在艰难求生的虫子。他们可能自私,可能软弱,但他们都是生命,都值得被保护。
她想起了其他的骑士。
海格默在泪水之城游荡,保护着他遇到的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
奥格瑞姆在皇家水道战斗,日夜不停地守护着防线。
德莱雅在女王花园坚持,用智慧和勇气对抗无数敌人。
泽莫尔在安息之地守墓,虽然退出了战斗但依然守护着死者的安宁。
他们都在坚持,都在付出,都在为了保护什么而战斗。
我也应该...为了保护而战斗...伊斯玛轻声说。
但她想起了奥格瑞姆。
那个憨厚的、强大的、永远可靠的战友。
他们之间有种特殊的羁绊。不只是战友情谊,而是某种更深的感情——虽然从未明说,虽然一直埋藏在心底,但真实存在。
伊斯玛记得,在白色宫殿的时光里,奥格瑞姆总是特别关心她。训练时,他会确保没有人的攻击太过猛烈;任务时,他总是主动承担最危险的部分;休息时,他会笨拙地给她讲一些不太好笑的笑话,只为看到她的笑容。
而她...她也会特别留意他。会在他受伤时细心包扎伤口,会在他疲惫时煮一碗热汤,会在他孤独时陪他聊天。
他们从未说出口。
骑士的职责不允许恋情,王国的危机不给他们时间。但那份感情一直在,温暖而真实。
五骑士分散的那天,奥格瑞姆给了她一个特别长的拥抱。
保重,伊斯玛,他说,声音低沉,照顾好自己。不要太勉强。
你也是,奥格瑞姆,她回答,水道很危险,要小心。
他们分开时,奥格瑞姆突然说:等...等这一切结束后,我们一起去看日出好吗?
日出?伊斯玛疑惑,可是地下王国没有日出。
泪水之城上方的蓝湖,奥格瑞姆解释,笨拙地微笑,有时候会透出微光,很美。像...像日出一样。我一直想和你一起去看。
伊斯玛的心跳加速了。她知道这个邀请的意义,知道奥格瑞姆在试图表达什么。
她温柔地说,等一切结束,我们一起去。
那是他们的约定。
现在,伊斯玛站在酸液湖边,意识到这个约定永远无法实现了。
对不起,奥格瑞姆,她轻声说,泪水滑落脸颊,我们...我们不能一起去看日出了。
但她知道自己必须这样做。
因为如果不献祭,不只是她会死——奥格瑞姆也会死,孩子们也会死,所有人都会死。
至少通过献祭,她能拯救他们。
至少奥格瑞姆能活下来,能继续战斗,能...能也许在未来某天看到和平。
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她对着远方的皇家水道方向说,请...请活下去。请代我看那个日出。
伊斯玛做出了决定。
但在执行前,她要回避难所最后一次。
---
当伊斯玛回到避难所时,孩子们立刻围了上来。
阿姨!
你回来了!
发生什么了?
伊斯玛蹲下来,张开双臂拥抱所有孩子。她用力地抱着他们,仿佛要把这份温暖永远记住。
孩子们,她说,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阿姨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情?托比问。
一件...能保护大家的事情,伊斯玛说,在阿姨离开后,你们要好好照顾自己。
离开?孩子们惊叫,阿姨要走?
只是...只是一会儿,伊斯玛撒谎,因为她不忍心告诉他们真相。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袋子,里面装着她储藏的最后一点食物和草药。
这些给你们,她说,要省着用。还有,避难所最深处的墙角,有个松动的石板。掀开它,下面有个密室,我藏了一些紧急补给在那里。
这是她很久以前准备的——以防万一她出事,孩子们还能坚持一段时间。
为什么告诉我们这些?艾拉敏锐地问,你是不是不打算回来了?
伊斯玛看着这个聪明的女孩,眼中满是愧疚。
艾拉...她轻声说。
你要去做危险的事情,对不对?艾拉的眼泪掉了下来,你要离开我们,对不对?
其他孩子也意识到了什么,开始哭泣。
不要走!
我们需要你!
没有你我们怎么办!
伊斯玛抱紧他们,自己也哭了。
对不起,她哽咽着说,对不起,孩子们。阿姨不想离开你们,真的不想。但...但如果不去做那件事,我们所有人都会死。阿姨必须去保护你们。
那让我们一起去!米拉说,我们可以帮忙!
不行,伊斯玛摇头,这件事只有阿姨能做。而且...而且你们要活下去,要长大,要看到这个世界变好的那一天。
她松开孩子们,认真地看着每一张脸。
托比,你要勇敢。不要总是害怕,要学会保护自己和别人。
米拉,你要坚强。虽然你很小,但你有一颗大大的心。
莉莉,继续唱歌。你的歌声能给人希望。
小杰克,要记得笑。即使在最黑暗的时候,也不要失去笑容。
她一个个告别,给每个孩子留下最后的话语。
最后,她来到艾拉面前。
艾拉,你是最大的孩子,她说,从现在起,你要照顾大家。我知道这很难,我知道你还是个孩子,但...但我相信你。
我做不到的,艾拉哭着说,我不像你那么强大,那么温柔——
你能做到的,伊斯玛坚定地说,因为你有爱。只要心中有爱,就能保护重要的人。我教过你的,记得吗?
她从脖子上取下一个小吊坠——那是白色夫人赐予她的,象征着生命和守护。
这个给你,她将吊坠戴在艾拉脖子上,它会保护你。
伊斯玛阿姨...艾拉抱住她,泪水浸湿了伊斯玛的衣服。
要坚强,伊斯玛轻声说,要活下去。这是阿姨最后的请求。
她站起身,最后一次环顾避难所。这个她花了那么多心血布置的地方,这个承载了那么多笑声和泪水的家。
再见了,孩子们,她说,要记住,阿姨永远爱你们。
然后她转身,在孩子们的哭喊声中离开了避难所。
每一步都沉重如铅,但她没有回头。
因为如果回头,她可能就没有勇气继续走下去了。
---
伊斯玛回到酸液湖时,她的决心已经坚定如铁。
她走到封印的核心——一个石制的平台,surrounded by符文。这里是整个系统的中枢,是生命力需要注入的地方。
她脱下了骑士的盔甲,一件件放在平台旁。
那副盔甲跟随她多年,见证了她的战斗、她的守护、她的牺牲。现在,它将成为她留在这个世界的最后证明。
对不起,大家,她对着盔甲说,仿佛在对其他骑士道别,对不起,我不能继续和你们并肩战斗了。
她想象着海格默会说什么——也许会开玩笑说伊斯玛你太认真了,但眼中会有泪水。
她想象着德莱雅会说什么——也许会用理智的语气说这是最优解,但声音会颤抖。
她想象着泽莫尔会说什么——也许会讲一个关于英雄牺牲的故事,然后说你是我们所有人中最勇敢的。
她想象着奥格瑞姆会说什么——
不,她不敢想象。因为一想到他,心就会痛到无法承受。
奥格瑞姆,她轻声说,如果你能听到...请原谅我。请原谅我没能遵守约定。但...但请记住,我一直...我一直...
她没有说完。有些话,即使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也难以说出口。
伊斯玛深吸一口气,开始吟唱咒语。
那是白色夫人教给她的古老魔法——关于生命力转化,关于献祭与重生。白色夫人当时说:这是最后的禁忌魔法,只有在绝对必要时才能使用。它能拯救无数生命,但代价是施术者的一切。
伊斯玛当时笑着说:我希望永远不需要用到它。
但现在,没有选择了。
咒语的音节古老而神秘,每一个字都让空气震颤。酸液湖开始反应,波纹涌动,仿佛在回应她的召唤。
封印系统苏醒了。
那些休眠的符文重新发光,能量通道开始运转。整个系统在等待,在准备接受新的核心。
伊斯玛走上平台,将双手按在中央的符文上。
瞬间,剧痛袭来。
那是超越想象的痛苦——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被撕裂,每一条神经都在燃烧,每一滴血液都在沸腾。
封印系统开始吸收她的生命力。
但这不是简单的吸收,而是转化。她的身体在分解,在重组,在融入封印的结构中。
伊斯玛咬紧牙关,没有尖叫。
她不能尖叫。如果尖叫,孩子们可能会听到,会担心,会试图来找她。她必须忍受,必须坚持。
她的双脚开始变化。
皮肤变硬,长出根须,深深扎入平台,穿透岩石,向下延伸。她能感觉到根须在生长,在蔓延,在连接封印的每一个部分。
痛苦加剧了。
不只是身体的痛苦,还有精神的折磨。她能感受到酸液湖的意识——那不是真正的意识,而是某种原始的、混沌的存在。它在拒绝她,在抵抗她,在试图腐蚀她的意志。
不...不能放弃...伊斯玛在心中对自己说,孩子们...还在等我...
她的身体开始膨胀,变大,失去原本的形态。骨骼在重塑,血肉在转化,外壳在硬化。
她能感觉到自己在变成别的东西——不再是虫子,不再是骑士,而是封印本身。
根须从她的脚向上蔓延,覆盖她的腿、腰、胸。每一寸被覆盖的皮肤都在转化为木质结构,每一块被改变的血肉都在成为封印的一部分。
她的手臂开始分裂,长出树枝。
她的头发变成藤蔓,向四周延伸。
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在看着这一切发生,在见证自己从虫子变成植物,从生命变成系统。
泪水从还保持着虫子形态的眼睛中流出,滴落在平台上。
孩子们...对不起...阿姨不能...回去了...
奥格瑞姆...对不起...我们不能...一起看日出了...
大家...对不起...我不能...继续战斗了...
转化还在继续。
她的意识开始分散。原本集中在头部的思维,现在扩散到整个身体,扩散到每一条根须,每一根树枝,每一片叶子。
她能感知的范围在扩大。
她不再只能看到眼前,而是能感知到整个封印系统。她能每一道裂缝,能感觉到每一处泄漏,能酸液的流动声。
她的生命力涌入这些地方。
裂缝在她的力量下开始愈合。石头重新生长,连接,变得比以前更坚固。
泄漏停止了。酸液被困回湖中,无法再扩散。
封印在修复,在强化,在重新稳定。
但代价是她的人性在消失。
她的记忆开始模糊。那些关于白色宫殿的回忆,那些关于五骑士的友谊,那些关于孩子们的温暖——都在逐渐淡去。
不...不能忘记...伊斯玛挣扎着,我是...我是伊斯玛...五骑士之一...我守护孩子们...我...
她拼命抓住这些记忆,不让它们消散。
她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那些孤儿的场景——他们躲在废墟中,饥饿、恐惧、绝望。她伸出手,说跟我来,我会保护你们。
她想起了在避难所的日子——虽然艰难,虽然匮乏,但孩子们的笑声让一切都值得。
她想起了奥格瑞姆笨拙的笑容,海格默的玩笑,德莱雅的智慧,泽莫尔的故事。
不能忘记...这些是我的珍宝...
但转化不会停止。
她的躯干完全木质化了,变成了巨大的树干。她的四肢分裂成无数树枝,向上延伸,向外扩散。
她能感觉到自己在生长——不是向上生长,而是向各个方向。向下扎根,向上延伸,向四周蔓延。
她在变成一片森林。
不是普通的森林,而是由单一生命体构成的森林。每一棵树都是她,每一条藤蔓都是她,每一片叶子都是她。
酸液湖被完全封印在这片森林之下。
她的根系如同囚笼,将危险锁在深处。她的树干如同屏障,阻挡任何泄漏。她的枝叶如同监视器,感知着封印的每一个细节。
最后,她的头部开始转化。
她的脸逐渐失去特征,融入树干中。她的眼睛闭上,不再能看到物质世界。她的嘴唇凝固,不再能说话。
再见...我爱的人们...
这是她最后的意识碎片。
然后,伊斯玛作为独立个体的意识消失了。
但她没有真正死去。
她的意识融入了森林,分散在每一株植物中。她不再是伊斯玛,而是伊斯玛森林——一个活着的封印,一个永恒的守护者。
她能感知到周围的一切。
能感知到酸液湖的波动——现在完全稳定了,再也不会泄漏。
能感知到皇家水道——就在上方,传来战斗的声音。
能感知到奥格瑞姆——他在那里,在距离她如此之近的地方战斗。
奥格瑞姆...
她想呼唤他,想告诉他自己还在,就在他脚下。
但她做不到。
她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失去了移动的自由。她只能静静地存在,静静地守护,静静地等待。
---
在皇家水道,奥格瑞姆突然停下了战斗。
强烈的悲伤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让他窒息。他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突然感到巨大的失落,仿佛失去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伊斯玛...他喃喃自语。
周围的感染者趁机袭击,但奥格瑞姆下意识地挥动武器,将它们击退。他的动作机械,因为他的心思完全不在战斗上。
他感觉到了什么。
某种深层的连接,某种无法解释的感应。
伊斯玛...出事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她在哪里,但直觉告诉他——她遇到了危险,或者...或者更糟。
不...不可能...他低声说,伊斯玛那么强大,那么温柔...她会没事的...
但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他看向脚下的地面。不知为何,他感觉到某种熟悉的气息从地下深处传来。那是温暖的,是充满生命力的,是...是伊斯玛的气息。
你在那里吗?他对着地面说,伊斯玛,你在地下吗?
没有回应。
只有那持续的、微弱的生命力波动,证明着什么存在于地下深处。
奥格瑞姆想要挖掘,想要找到那个源头。但皇家水道的战斗不允许他离开——感染者仍在不断涌来,防线不能失守。
等我,他对着地面说,等这里的战斗结束,我会去找你。我发誓。
他重新投入战斗,但心中的悲伤没有消散。
而在地下深处,伊斯玛森林感知到了他的话语。
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她能感受到那份关切,那份担忧,那份...爱。
对不起...奥格瑞姆...我在这里...但我们...再也无法相见了...
她想哭泣,但没有眼泪。
她想呼喊,但没有声音。
她只能静静地存在,静静地守护,静静地思念。
两个人,近在咫尺,却隔着无法跨越的距离。
两份感情,深深埋藏,却永远无法表白。
两个约定,认真许下,却注定无法实现。
---
在避难所,孩子们等了一整天。
伊斯玛没有回来。
艾拉按照她的指示,找到了密室,取出了紧急补给。那些食物和水足够维持一段时间,但孩子们宁愿饿着,也希望伊斯玛回来。
阿姨会回来的,对不对?托比问,眼中满是希望。
艾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比其他孩子更成熟,她明白伊斯玛最后的道别意味着什么。
但她不忍心摧毁其他孩子的希望。
会的,她撒谎道,伊斯玛阿姨说过,她会回来的。
孩子们相信了,继续等待。
一天,两天,三天...
伊斯玛没有回来。
但奇怪的是,避难所变得更安全了。原本摇摇欲坠的墙壁突然稳固了,原本干涸的水源重新涌出了清水,甚至有一些可食用的蘑菇开始在角落里生长。
艾拉意识到了什么。
是伊斯玛阿姨,她轻声说,她在保护我们。即使我们看不见她,她也在守护着我们。
她是对的。
伊斯玛森林的根系延伸到了避难所下方。她无法回来,无法拥抱孩子们,但她可以用这种方式守护他们——稳固结构,提供水源,培育食物。
这是她能为孩子们做的最后的事情。
---
在泪水之城,海格默感受到了某种变化。
空气中的危险气息消失了。原本他隐约感觉到地下有某种可怕的东西,但现在,那种威胁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温暖而熟悉的生命力波动。
伊斯玛?他疑惑地说。
他不确定,但那种温暖...那种像母亲般的包容感...除了伊斯玛,还有谁能拥有?
你做了什么?他对着空气问,你牺牲了什么?
没有回答,但海格默知道答案。
他在心中默默为伊斯玛祈祷,为这位最温柔的骑士,为这位永远把别人放在第一位的战友。
---
在女王花园,德莱雅也感觉到了。
她正在与螳螂叛徒战斗,突然心中涌起强烈的悲伤。那种感觉如此清晰,让她知道——又一位战友离开了。
伊斯玛...她轻声说,一剑斩杀面前的敌人,你也...做出了最后的选择吗?
她想起了伊斯玛的温柔,想起她总是关心每一个人,想起她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候也从未失去善良。
安息吧,德莱雅说,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
在安息之地,泽莫尔抬头看向某个方向。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感觉到了——又一个人离开了,又一个战友做出了牺牲。
伊斯玛也来了吗?他对着希拉的坟墓说,你在那边遇到她了吗?请告诉她...告诉她我们都很想念她。
风吹过安息之地,带来远方的气息。
那是森林的气息,是生命的气息,是永恒守护的气息。
---
五骑士现在只剩三个还在战斗了。
泽莫尔退出,成为哀悼者。
德莱雅战死在女王花园。
伊斯玛牺牲,化为森林守护者。
只剩奥格瑞姆和海格默,还在各自的战场上孤军奋战。
但伊斯玛的牺牲不是徒劳的。
她拯救了圣巢,拯救了无数生命。
酸液湖被永久封印,不再威胁任何人。
孩子们在她的守护下继续生活。
奥格瑞姆在她的上方继续战斗,虽然不知道她就在脚下。
这就是伊斯玛的选择。
用自己的一切,换取他人的生存。
用自己的自由,换取世界的安全。
用自己的未来,换取孩子们的希望。
这是最伟大的牺牲。
这是最温柔的告别。
这是最悲伤的爱情。
伊斯玛森林将永远存在,守护着酸液湖,守护着圣巢,守护着那些她深爱的人们。
她的意识分散在每一株植物中,她的爱融入每一片土地里。
她不再是独立的个体,但她依然存在。
以另一种形式,以另一种方式,以另一种意义——
她永远守护着。
这就是伊斯玛。
这就是五骑士中最温柔的一个。
这就是那个用生命诠释意义的骑士。
她来过这个世界。
她爱过,守护过,牺牲过。
她化为森林,成为传说,留下永恒。
而在很久很久以后,当小骑士来到这里时,他会看到这片森林。
会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生命力和爱。
会明白,有一位伟大的骑士在这里做出了最终的牺牲。
会学到,什么是真正的守护,什么是真正的爱,什么是真正的英雄。
但那是未来的故事了。
现在,伊斯玛森林静静地生长着。
守护着,等待着,思念着。
近在咫尺,却永远分离。
这是最残酷的命运。
也是最美丽的牺牲。
**—— 终——**
喜欢空洞挽歌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空洞挽歌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