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了摸怀中那几块冰凉的碎银,
第一次为“如何花出去”以及“花完了怎么办”感到了真实的焦虑。
正踌躇间,他瞧见不远处那卖炊饼的老汉已将家伙什收拾得差不多了,只剩两张饼还在笼屉里温着。
温天仁迟疑地走上前,取出怀中最小的一块碎银递过去:“老丈,买两张饼。”
老汉愣了一下,接过银子,借着灯笼光眯眼瞧了瞧,
又抬眼看了看温天仁风尘仆仆的模样,呵呵一笑:
“客人,这银子忒大了些,这两张饼统共才六文钱嘞。”
他说着,从腰间一个旧布袋里仔细点出一串铜钱,
认真数出九十四文,连饼带钱一起塞进温天仁手中,
“您收好,这银子成色不错,我按市价给您算的,您可别吃亏了。”
温天仁捏着那一把尚带体温的铜钱,有些发怔。
他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只低声道了句谢。
有了这初次交易,他心中稍定,便朝着远处一家看起来最为简陋的客栈走去。
走至近前——招牌歪歪扭扭地写着“悦来客栈”,木板门半掩,透出几分黯淡灯光。
他推门而入,柜台后的老板娘正翘着腿嗑瓜子,听见动静,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
见他衣着古怪、发丝凌乱,一副远路而来的模样,
她眼神里顿时掺进几分审视,吐出瓜子壳,声音拖得老长:
“客人眼生啊,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温天仁低声回应。
他想起方才买饼的经历,便从怀中取出最大的一块碎银,放在柜台上。
老板娘眼睛微亮,一把抓过银子,掂了掂,又用牙咬了咬,嘴角撇了撇:
“哟,倒是足银。”她语气里带了几分诧异,
随即拉开抽屉,慢吞吞地数出寥寥几十个铜板,“叮铃哐啷”地推过来。
“天字…呃,地字丙号房,楼梯口左转最里边那间。”
她扔过来一个木牌钥匙,又补了一句,“晚饭时辰已过,没得吃了。”
温天仁看着那不足百文的铜钱,又想起方才老汉找给他的那把零钱,
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同样是银子,为何此处换得的铜钱竟少了这许多?
他心中疑惑渐生,对此地凡间的货币换算越发混沌不明。
但他终究未曾多言,只是拿起那串泛着油光的铜钱,
学着旁人样子塞进怀里,提起钥匙转身朝楼梯走去。
待他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老板娘才嗤笑一声,
把玩着手中那块成色极佳的银子,低声自语:
“哪来的憨大,这块银子够包半个月上房了,连晚饭都够吃两顿好的,傻里傻气。”
她一边说,一边喜滋滋地将银子收进抽屉底层。
旁边正在擦桌的小二犹豫了一下,小声插话:“老板娘,这……找得是不是太少了些?
我看那位客官不像寻常人……若传出去怕坏了客栈名声……”
老板娘顿时横了他一眼,声音尖利起来:“就你话多!干你的活去!
一个外乡人还能翻出什么浪来?再啰嗦,仔细老娘把你这月工钱扣了!”
小二立刻低下头,不敢再出声。
老板娘冷哼一声,继续嗑她的瓜子,嘴里还嘟囔:
“穿得怪模怪样,谁知道是不是什么来路……”
而温天仁对此一无所知。他只是握着粗糙的木牌钥匙,走向长廊尽头那间昏暗的房间。
怀中一边是老汉实诚找还的沉重铜钱,一边是老板娘寥寥敷衍的几枚铜板,两般重量,两种温度。
推开房门,一股霉味和灰尘味扑面而来。
房间极小,只有一张硬板床,一张歪腿桌子,床上铺着的被褥颜色可疑,摸上去还有点潮乎乎的感觉。
温天仁站在房间中央,沉默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前世,他寝殿奢华,灵玉为床,鲛绡为帐;
今生作为供奉,洞府虽简,却也洁净清爽,灵气充裕。
眼前这景象,着实突破了他的想象下限。
他叹了口气,认命般地走到床边。
从怀中取出那两张以微小银钱换来的炊饼,饼已微凉,却仍散发着朴实的面香。
他正欲咬下,却觉喉中干涩——这般粗粮,若无热水相送,怕是难以下咽。
思及此,他只好起身,准备下楼向店家讨一壶热水。
方才推开门,却见昏暗的走廊里,
那个先前被老板娘叱骂的小二正蹑手蹑脚地走上楼来,手中竟提着一壶热气腾腾的水。
小二看见温天仁站在门口,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压低声音道:“客官,我正想给您送上来。”
见温天仁面露诧异,小二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方才您进门时,我瞧见您手里拿着老张头的炊饼……
他那饼实在,就是吃多了噎人。
想着您多半需要点热水顺一顺,就烧了一壶。”
说着便将温水壶递了过来,还小心地朝楼下瞥了一眼,
生怕被老板娘发现他这“多此一举”的举动。
温天仁接过那壶热水,壶身温热,在这潮湿阴冷的房间里,竟显得格外珍贵。
“多谢。”他轻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小二摆摆手,匆匆道:“客官您歇着,有事再唤我。”
说罢便轻手轻脚地下楼去了,身影迅速消失在楼梯转角。
温天仁提着水壶回到房中,就着温热的水,慢慢吃着那两张粗粝却实在的炊饼。
窗外传来隔壁的鼾声、街上的狗吠声、更夫打更的梆子声…
这一切依旧嘈杂,却似乎不再那么令人心烦意乱。
他躺在床上,硬邦邦的床板硌得他背疼,潮湿的被褥依旧散发着霉味,
但那一壶及时的热水,和陌生人悄然的善意,却让这个艰难的夜晚多了些许暖意。
原来,褪去所有光环和力量,作为一个最普通的凡人活下去,
固然艰难,却也会遇见意想不到的温情。
他在各种嘈杂的声响和陌生的焦虑中,迷迷糊糊地睡去。
睡梦中,他似乎不再是那个背负血海深仇的修士,只是一个为明天生计发愁的、普通的落魄青年。
这一夜,安远镇多了个奇怪的住客。
而温天仁的凡尘炼心之路,就在这脚底板的水泡、油乎乎的铜钱、
硌人的硬板床和一小壶恰到好处的热水中,正式拉开了序幕。
带着点狼狈,带着点温暖,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新生的困惑与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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