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十三年正月初七,下午,兴中县城外。
北风卷着细雪,扑打在营州边境的荒原上。兴中县城墙斑驳,城头夏军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城外临时扎营的锦州边军第一大营,八千精锐甲士肃立,刀枪如林,却掩不住一股压抑的沉寂。
锦州卫指挥使杨继勋勒马立于军前,五旬年纪,鬓角已染霜色,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眼前这座饱经战火的城池。他刚率军疾驰而至,盔甲上还带着一路风尘。不久前接到的急报如同冰水浇头——营州边军四万人,竟在数日内近乎全军覆没!懿州、成州失守,粮仓被焚,营州卫指挥使赵承业战死……这塌天之祸,来得太快,太惨烈。
“杨老将军!”一名年轻将领踉跄着从城内奔出,正是营州镇守使赵宏毅。他脸色苍白,甲胄不整,眼中布满血丝,既有丧师失地的悲愤,更有面对残局的茫然无措。“您可算来了!这……这该如何是好?”
杨继勋翻身下马,拍了拍赵宏毅的肩膀,沉声道:“宏毅,稳住。慌解决不了问题。”他久经沙场,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让周围慌乱的营州残兵稍稍安定。赵宏毅是赵家子弟,年轻气盛,此前一直在京城任职,初次进入前线便遭遇如此惨败,显然缺乏应对这等危局的经验。
二人快步登上城楼,眺望北方。风雪稍霁,远处天地苍茫,但无形的杀机却弥漫在空气中。
“懿州、成州已丢,辽阳、建安两城便成了孤悬在外的突出部。”杨继勋指着舆图,语气凝重,“金军若乘胜南下,辽阳、建安首当其冲。而我们目前唯一的退路和补给枢纽,只有永乐县。”永乐县是锦州州治,他出发时留有四千守军,是连接前线与后方幽州、平州的关键节点。
赵宏毅急道:“那是否应立刻增兵永乐?或者……派兵接应辽阳、建安的守军撤退?”
杨继勋摇头,手指重重敲在舆图上辽阳和建安的位置:“若此刻分兵去救,正中金军下怀!他们巴不得我们分散兵力,逐个击破。辽阳、建安两城尚有守军两万三千,但远离主力,补给线漫长易断。继续坚守,只能是坐以待毙。”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继续分析,更像是在说服自己:“若我放弃辽阳、建安,全军回防永乐、兴中一线,重新构筑防线……那么,辽东半岛的铁矿产区、与高丽的陆路通道,将尽数丢失。此乃丧土失地之罪,于我辈军人而言,奇耻大辱!”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握拳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作为一名老将,不战而弃守疆土,内心煎熬可想而知。
赵宏毅闻言,更是六神无主:“可……可若不撤,难道眼睁睁看着那两万多人也被包围吃掉?”
杨继勋沉默片刻,目光投向舆图上那条蜿蜒的防线。朝廷和镇北都护府早已预见到最坏情况,制定过应急预案:一旦营州前沿城镇不保,锦州军应果断放弃辽阳、建安等孤点,收缩至永乐—兴中一线,依托州城坚固工事和后方支援,保存有生力量,进行持久防御。照章执行,虽会背负骂名,但至少责任不在他个人。他瞥了一眼身旁不知所措的赵宏毅,这个年轻人需要有人扛起这份重担。
“执行乙字第七号预案。”杨继勋终于下定决心,声音斩钉截铁,“传令:辽阳、建安守军,即刻放弃城池,焚毁无法带走的粮草军械,全员轻装,沿预定路线向永乐县撤退!兴中现有兵力,加强城防,准备接应!”命令下达,他心中却无半分轻松,反而沉甸甸的。他并不知道,这份经由兵部下发、看似稳妥的预案细节,早已被二皇子轩辕景璋的心腹盗取,并作为厚礼送到了金国皇帝完颜函普的案头。辽阳、建安那两万三千将士的命运,在他们踏上归途的那一刻,便已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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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十三年正月初九,洛阳,皇太女府。
暖阁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冬日的寒意。轩辕明璃与沈清韵相对而坐,中间摊开着一件略显厚实但比传统棉服轻便许多的新型棉衣。
“清韵,你看这棉絮,”明璃用手指轻轻捻开棉衣内衬,露出蓬松柔软的棉花,“经过那‘弹棉花’的法子处理后,果然大不相同了。”她的语气带着几分欣喜。多年前,沈清韵曾偶然提及一种能让棉花更加蓬松保暖的技艺,只描述了大致原理——用木槌、弓弦反复敲打拉扯棉花,分离纤维。她自己对此技艺的具体操作也并不精通,只当是闲谈。没想到,江南一家工坊的工匠们竟凭着这寥寥数语,历经多次失败,硬是摸索出了门道,实现了小规模试产。
沈清韵拿起棉衣仔细端详,又掂了掂分量,点头道:“确实,保暖性应比旧式棉衣提升不少,重量也减轻了。若能大规模装备北境军士,寒冬作战的劣势便能扭转几分。”她来自后世,深知保暖装备对军队战斗力的影响,但在这个手工业时代,从实验室成果到批量列装,隔着巨大的鸿沟。
明璃蹙眉:“然量产谈何容易。靠民间工坊自发推广,速度太慢。若由朝廷下令,强制征调工匠、设立官坊……”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沈清韵明白她的顾虑:强行推行,耗费巨大,易扰民,且底下官吏执行起来难免变形,效果未必好,反而可能损耗她们来之不易的政治声望。
“或可先选北境几州试点,给予政策优惠,引导民间资本介入。”沈清韵建议道,“同时,工部可牵头制定标准,规范工艺。但这一切,都需要时间。”她望向窗外,洛阳的天空灰蒙蒙的,一如北境此刻的战云。
就在这时,阁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韩岱儿手持一封插着赤羽的军报,脸色凝重地快步而入:“殿下!尚书大人!北境八百里加急!”
明璃的心猛地一紧,接过军报的手微微颤抖。展开一看,寥寥数行字却如同惊雷炸响在她脑海——“正月初五,营州镇守使赵承业率两万援军于毛岭沟遭金军伏击,全军覆没,赵承业及八名四品以上将领殉国……营州边军,所剩无几。”
“全军……覆没?”明璃喃喃道,脸色瞬间煞白,军报从指间滑落。短短七日,四万精锐就这样灰飞烟灭?她虽历经权谋斗争,也亲历过边境冲突,但如此大规模、成建制的军队在短时间内被歼灭,还是第一次直面其残酷。
沈清韵捡起军报,快速扫过,亦是倒吸一口凉气。她知道历史走向可能改变,知道金国威胁巨大,但当冰冷的数字和“全军覆没”的字眼摆在面前时,那种跨越时空的震撼与恐惧依然攫住了她。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古代战争的吞噬之力,感受到个体在国运碰撞下的渺小。她看着明璃摇摇欲坠的身影,急忙上前扶住她:“明璃……”
明璃靠在沈清韵肩头,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落。那不是软弱,而是对逝去生命的哀恸,对局势急转直下的无力,以及对未来更惨烈搏杀的不祥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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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十三年正月十二,正午,兴中县城。
连日的风雪终于停歇,惨白的阳光照在兴中县残破的城墙上。杨继勋站在城头,望着远方,心中却没有丝毫暖意。一名斥候满身血污,踉跄着冲上城楼,呈上一份染血的战报。
“将军……辽阳、建安撤回永乐的两万三千弟兄……在距永乐县城几十里外的鹰嘴崖……遭遇金军主力伏击!损失……损失惨重啊!”斥候声音哽咽。
杨继勋一把夺过战报,目光急速扫过。战报详细记述了撤退部队如何踏入精心设置的包围圈,金军仿佛早已算准了他们的路线和时间,箭矢、滚木礌石如雨而下,随后铁骑冲锋……尽管永乐县城守军发现异常后出城接应,避免了彻底覆没的结局,但两万三千大军,最终仅剩五千余人伤痕累累地退入永乐城。
“三万金国精锐?外加数万杂兵?”杨继勋咀嚼着战报上的敌军兵力描述,眉头紧锁。根据战前情报,金国皇帝完颜函普直接掌控的核心骑兵不过三万,加上收编的各部杂兵,总兵力应在八、九万之间。以这样的兵力,面对大夏在辽东三州经营的十万边军,竟能打出如此悬殊的歼灭战?老将的直觉告诉他,这绝非单纯的战力差距,背后必有蹊跷!
“他们对我们的行军路线、撤退计划了如指掌!”杨继勋一拳砸在城垛上,砖石碎屑飞溅。“必有内奸!而且级别不低,能接触到核心布防图和应急预案!”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如果连最高级别的军事机密都已泄露,那么后续的任何行动都可能步步惊心。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下最重要的是稳住现有防线。幽州镇北都护府来信提到,幽州守军在蒋维钧指挥下已前出至宁州,正赶往营州,而平州也分兵驰援锦州。这本是好消息,但杨继勋却惊出一身冷汗——如果金军连锦州军的撤退路线都一清二楚,那么这些援军的进军路线,恐怕也早已在敌人的算计之中!
一个可怕的画面在他脑中浮现:金军张网以待,以逸待劳,就等着大夏援军按照既定路线一头撞进埋伏圈!
“快!立刻以最快速度传信给幽州蒋将军和平州援军!”杨继勋厉声下令,“告知他们前线军情有变,我军机密恐已泄露!请他们暂缓前进,务必在宁州、平州边境择险要处建立坚固据点,加强侦察,切勿冒进!一切行动,需重新评估!”
这道命令带着他作为老将的全部经验和决断。数日后,事实证明了这一决策的英明:一支奉命埋伏在平州援军必经之路上的金国弓箭手部队,在苦等多日未见夏军踪影后,悻悻撤离。这一动向,被锦州军拼死派出的斥候远远观察到,消息传回,更坐实了杨继勋关于情报泄露的判断。然而,暂时的警觉并不能扭转大局,辽东的天空,已被烽火彻底染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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