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里的笛影还在晃,阿夜的指尖刚碰到竹笛,突然发现笛孔边缘凝着层细滑的苔——不是灰绿的老苔,是嫩得发蓝的新苔,像谁用画笔蘸了溪水泡过的靛蓝,轻轻抹了圈。
“这是……”阿夜把笛子拎出水面,阳光下,那层蓝苔泛着珍珠似的光,沾在指腹上凉丝丝的,“昨天还没有,难道是溪水养出来的?”
阿月凑过来,指尖轻点苔痕,蓝苔竟顺着她的指尖往上爬了半寸,像在撒娇。“你看你看,它认人呢。”她眼睛亮起来,“前几天界石缝里的二月兰也这样,我一碰就往我手边歪。”她突然想起什么,往溪边的青石上指,“你看那片石头,也长了同款蓝苔!”
果然,溪边几块常被溪水漫过的青石上,都覆着层薄薄的蓝苔,顺着水流的纹路铺展开,像谁写的省略号。小石头蹲在青石旁,用树枝划着苔痕玩,划开的地方很快又渗出新的蓝汁,把溪水都染成了淡淡的雾蓝色。“阿夜哥,这苔甜丝丝的!”他刚才偷偷尝了点,嘴角还沾着蓝渍,像只偷吃蓝莓的松鼠。
阿夜把竹笛举到阳光下,笛孔里的蓝苔正慢慢往孔心缩,在孔壁上织出层细网。“奇怪,”他转着笛子细看,“笛孔里潮乎乎的,像是含着没干透的露水。”他对着笛孔吹了口气,竟有细小的水珠从另一头飘出来,落在手背上,带着点清苦的草木香——是界石后那片野菊的味道。
“我知道了!”阿月突然拍手,“昨天你用这笛子吹‘石隙谣’时,是不是对着野菊丛吹了?笛声把花香吸进笛孔里了!”她指着不远处的野菊丛,黄色的花瓣上还沾着晨露,“你看,那边的花瓣都比别处蔫,准是被笛子吸了精气。”
正说着,谷口传来阵扑棱声,是只羽毛带蓝斑的水鸟,落在溪边的青石上,歪头盯着阿夜手里的笛子。小石头刚要去抓,水鸟“嘎”地叫了声,突然俯冲下来,用喙轻轻啄了啄笛孔里的蓝苔,然后扑棱着翅膀,往野菊丛飞去——它的尾羽扫过野菊,带下一串露珠,正好落进笛孔里。
“它在喂笛子呢!”小石头跳起来,“我见过我家母鸡喂小鸡,就这么啄来啄去的!”
阿夜把笛子凑近野菊丛,果然,又有几只水鸟飞过来,轮番往笛孔里衔露珠,偶尔还会用喙蹭蹭笛身上的蓝苔,像在给笛子梳毛。阿月蹲在野菊丛边数鸟:“一、二、三……有五只呢!都带着蓝斑,是不是一家子?”她突然发现,水鸟的蓝斑和蓝苔的颜色一模一样,连光斑的形状都像,“它们的羽毛沾了蓝苔的光吧?你看那光斑,和笛孔里的苔痕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日头爬到头顶时,笛孔里的蓝苔突然开始发潮,像是吸饱了水汽,顺着孔壁往下淌蓝汁。阿夜试着吹了段“石隙谣”,笛音里竟裹着串细碎的鸟鸣——是刚才水鸟的叫声,被蓝苔藏进了音波里。更奇的是,野菊丛里突然飘来片花瓣,正好落进笛孔,被蓝苔轻轻托住,像嵌了块黄玉。
“快别吹了!”阿月按住他的手腕,指着笛孔里的花瓣,“你看,花瓣在发芽!”果然,那片野菊瓣的根部冒出点白芽,正顺着蓝苔往笛孔深处钻。“这笛子成精了吧?连花带苔带鸟都往里面钻!”
小石头抱着陶罐跑过来,罐里是刚从界石下挖的湿泥:“阿爷说用这泥把笛孔糊层薄的,能稳住潮气,不然苔会疯长堵住孔!”他用手指沾着泥,小心翼翼往笛孔边抹,“阿爷还说,这叫‘养笛土’,混了梅花蕊和松针灰,专门治笛孔生潮。”
阿夜看着泥层慢慢在笛孔边缘结成层薄壳,蓝苔在壳下安静下来,不再淌汁,只在壳上印出淡淡的蓝纹,像幅缩微的溪流水纹图。“这样……就不会再潮了?”他试着吹了个长音,笛音里还缠着点鸟鸣,却比刚才清透了许多,野菊的苦香也淡了,只剩缕若有若无的甜。
阿月捡起片被风吹落的蓝苔,贴在笛尾的红绸上:“留个记号。”她看着绸布上慢慢晕开的蓝印,突然笑了,“等这蓝印漫到绸布尽头,咱们就来换养笛土,像给笛子换衣裳似的。”
水鸟还在野菊丛边盘旋,时不时往笛孔里扔片花瓣。小石头数着花瓣掉进笛孔的声音,像在数珠子:“一、二、三……阿夜哥,它们把笛子当窝了吧?”
阿夜低头看着笛孔里静静躺着的野菊瓣,蓝苔在薄壳下轻轻起伏,像在呼吸。他突然觉得,这笛子怕是再也不能离了这山谷——它的孔里藏着溪的潮、鸟的鸣、花的魂,还有阿月指尖的温度,小石头掌心的泥香,早成了谷里的一部分,像界石生苔、石隙开花那样,自然而然地扎了根。
暮色漫上来时,阿夜把笛子插进溪边的养笛土里,只露个笛尾的红绸在外面。蓝苔在土下悄悄舒展,笛孔里的野菊瓣发了芽,顶得那层薄泥微微鼓起来,像颗藏着春天的种子。
“明天来看,说不定能顶破泥壳呢。”阿月蹲在旁边,用石子在土边画了个圈,“这是咱们的秘密记号。”
小石头把耳朵贴在土上听,突然跳起来:“我听见了!它在哼调子呢!跟昨天的‘石隙谣’不一样,更软乎了!”
阿夜没说话,只是往圈里浇了点溪水。月光落在圈里,把红绸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通往石隙深处的路——那里,二月兰的种子正在发芽,界石的苔痕在变长,而他的竹笛,正躺在养笛土里,悄悄数着水鸟落下的花瓣,等着明天的第一声晨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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