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宫废墟之上，烟尘辛辣刺鼻，混杂着玄铁熔融后的金属苦味与地底淤泥的腐腥；灼热气浪裹挟焦糊味扑面而来，耳中是断续坍塌的“咔嚓”闷响，脚下碎石滚落深渊的窸窣声尚未消尽，又被一声沉闷如远古巨兽腹鸣的“轰隆——”彻底吞没。
顾长生抱着夜琉璃，心脏在胸腔中擂鼓般狂跳，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喉间泛起铁锈般的血腥气；那柄名为“长生”的混元情阳刃紧贴着他汗湿的胸口，随着心跳微微震颤，传来温润微烫的共鸣，像一捧将熄未熄的余烬，在他失控的脉搏里轻轻应和。
怀中的身躯虽依旧冰冷，指尖触之如寒玉，却已恢复了一丝微弱的生机——他能清晰感到她颈侧极轻、极慢的一线搏动，微弱如蝶翼初颤，却真实得令他眼眶灼热。
夜琉璃缓缓睁开眼，那双曾颠倒众生的魔瞳中，映着他眼底跃动的金光与赤焰；她睫毛轻颤，扫过他下眼睑时带起一阵微痒的气流，呼吸浅而冷，拂在他颈侧，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她虚弱地抬起手，指尖冰凉，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却精准地抚上了他燃烧着赤焰的右眼——那指尖所及之处，皮肤竟隐隐发烫，仿佛被无形的火苗舔舐。
“你……喊我名字了。”她的声音轻如梦呓，气息微弱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满足，尾音落下时，唇角牵动空气，漾开一缕极淡的、似有若无的幽昙冷香。
他重重点头，喉结剧烈滚动，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粗粝岩壁：“以前不敢，怕动心。”
他将她抱得更紧，臂弯收拢的力道几乎要嵌进彼此骨缝，胸膛相贴处，能听见她微弱的心跳正艰难地、一拍一拍，试图跟上他狂乱的节律；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现在不怕了——因为我的心，早就不是一个人的了。”
夜琉璃的唇角，终于勾起一抹颠倒众生的弧度，她用尽力气，在他耳边呢喃，气息拂过耳廓，激起一阵细微的酥麻：“以后……别改口。”
话音未落——
轰隆隆——！！！
一声发自大地深处的、不堪重负的呻吟，让整片废墟都剧烈地颤抖起来！
脚下的岩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碎屑簌簌滚落，远处残垣倾颓的轰响接连炸开；风骤然变冷，卷起灰黑色的尘雾，刮在脸上如细针密刺。
脚下的地面，不，是方圆千里的大地，竟如脆弱的琉璃般轰然龟裂！
蛛网般的裂痕疯狂蔓延，每一道缝隙里都翻涌出刺鼻的硫磺臭与陈年血垢的甜腥气。
一道横贯天际的漆黑深渊，自地脉核心处猛然炸开，仿佛一头沉睡万古的凶兽张开了吞噬天地的巨口！
“吼——！”
无尽的紫黑色血浪自深渊中冲天而起，其中裹挟着亿万魔魂的哀嚎与低语——那声音扭曲、怨毒，时而尖利如指甲刮过青砖，时而低沉如地底暗河奔涌，汇成一股撼动神魂的魔音：
“混沌将启……双莲归位！”
这声音，竟是血瞳老祖引爆“初祖之心”后，彻底激活了魔渊最深处的混沌本源！
夜琉璃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她猛地推开顾长生，踉跄着落在龟裂的大地边缘；碎石硌进她赤足的脚心，渗出血珠，却浑然不觉。
她望向那翻涌着紫黑血浪、仿佛连接着九幽地狱的深渊，那双绝美的魔瞳之中，竟没有半分恐惧，唯有深入骨髓的决绝！
“不能……不能再让它醒了！”她低声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那颤抖并非源于畏怯，而是血脉深处传来的、被深渊遥遥唤醒的灼痛共鸣。
顾长生瞳孔骤缩，一步踏出，便要将她重新拉回怀中：“你说什么？”
夜琉璃回过头，看向他。
罡风吹起她墨色的长发，在那张苍白却依旧美得令人窒息的脸上，竟绽放出一抹灿烂的、不含任何杂质的笑容——发丝掠过他手背，带来一阵微凉滑腻的触感；那笑容映入他眼中，竟似有暖意微光，短暂驱散了周遭的阴寒死寂。
那笑容，像极了当年在重楼魔塔中，那个躲在枯井之底，仰望着一线天光，对着他伸出脏兮兮小手的小女孩——井壁渗水的潮湿凉意、苔藓的微腥、天光刺入瞳孔的微痛，此刻全都复苏于他记忆的感官褶皱里。
“我是魔族血脉最纯粹的后裔……”她指尖抚过心口旧疤，那里曾嵌着一枚早已融化的黑莲子，“也是它唯一认得的‘钥匙’。”
她看着他，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与温柔，声音轻却如磐石落地：“你说，你要追我……可这一次，换我先走一步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没有半分迟疑，转身，纵身一跃，如一只决绝的蝴蝶，投入了那吞噬一切光与声的紫黑狂潮之中！
金黑色的血浪翻涌着合拢，瞬间便将她那纤细的身影彻底吞噬——最后消失的，是她回眸一瞥，那目光温软如初，却比深渊更沉、比烈火更烫。
“不——！！！”
顾长生目眦欲裂，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
声波震得耳中嗡鸣不止，眼前发黑；他疯狂地扑向深渊边缘，伸出的手，却只抓到了一缕被她最后气息浸染的冰冷空气——那空气里，还残留着她发间幽昙的冷香，转瞬即被血浪腥气撕碎。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斩断。
他的世界，只剩下那片翻涌不休的紫黑，和耳边无尽的轰鸣、耳膜深处尖锐的蜂鸣、以及自己血液奔流如沸的轰响。
就在此刻，他的识海之中，那朵虚幻的赤莲蝶残影骤然一闪，带来一股灵魂被灼穿的剧痛！
一道冰冷而清晰的幻听，如淬毒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脑海——竟是混元情阳刃器灵濒死前的泣血共鸣：“她为你跪过、伤过、替你挡过劫……现在，轮到你了。”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混元情阳刃在他掌中发出“嗡嗡”的悲鸣，刃身之上，金黑交织的脉络疯狂流转，仿佛也在催促着他，渴求着他！
“琉璃……”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再无半分犹豫，只剩下焚尽天地的疯狂。
然而，就在他准备追随而去的刹那，眉心猛地一痛，仿佛被一根无形的尖刺贯穿！
虚空之中，一只通体漆黑的巨鸦虚影突兀地浮现。
它的羽翼仿佛不是实体，而是由垂落的时间碎屑与断裂的因果丝线织就，每一次微不可查的扇动，都带起一片虚无的涟漪，涟漪所过之处，空气凝滞，连血浪翻涌的“哗啦”声都为之冻结一瞬。
——幼时在魔塔禁地见过的青铜残碑上，蚀刻着三行血纹古篆：“鸦啄尽，寿即烬；劫不终，鸦不鸣；名讳出，命已赊。”
寿尽鸦王！
它那双没有瞳孔的眼眸漠然地注视着顾长生，随即，低下头，用它那仿佛能啄穿命运的喙，轻轻地、在顾长生的太阳穴上，啄了一下。
没有伤口，没有鲜血。
顾长生却猛地一颤，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像是被硬生生剜去了一角！
一缕垂在鬓边的青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化为霜白！
“你欠下的，终须还。”
沙哑、古老的声音在他灵魂深处响起，那寿尽鸦王的虚影，随即便如烟雾般消散。
顾长生没有理会那流逝的寿元，他深吸一口气，体内刚刚稳定的混元情阳力，在他的意志下，悍然逆冲经脉！
第一次切换！
他左眼之中，沉寂的纯阳之力被强行唤醒，金光暴涨如日——十年寿元，瞬作飞灰。
他左眼金光暴涨如日；右眼之中，赤莲疯狂燃烧，情阳真力沸腾如火！
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他体内疯狂冲撞，让他浑身经脉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呻吟，皮肤下青筋暴起如虬龙游走，指节因剧痛而泛出惨白。
那漆黑的鸦王虚影再度浮现，又是一啄！
第二缕白发诞生，他身形微不可查地佝偻了一分，眼角浮现出第一道细微的皱纹；喉间涌上浓重的铁锈味，却被他死死咽下。
第二次切换！
“噗！”
经脉在狂暴的力量下寸寸撕裂，一口金黑交织的逆血喷出，他踉跄着后退三步，每一步都在坚硬的岩石上踩出深深的脚印，鞋底与碎石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血珠溅落在焦黑的地面上，“滋”地腾起一缕白烟，散发出皮肉焦糊的恶臭。
鸦王再现，第三啄！
他的背脊，弯了；膝盖发出“咔”一声脆响，仿佛朽木承压，额角冷汗涔涔而下，滴落于地，蒸腾起细微的白气。
第三次切换！
他体内的骨骼，发出了不堪重负的老朽呻吟，步伐沉重得仿佛背负了一座太古神山；每一次抬脚，小腿肌肉都在不受控地抽搐，靴筒内传来湿黏的触感——那是皮肉在无声溃烂。
余下四次，在时间坍缩的缝隙里，无声完成。
第七次切换！
他体内最后一丝生机轰然抽空，白发如雪倾泻，佝偻之躯却骤然轻盈——混沌本源感应到“命格已焚”，竟主动向他敞开一道缝隙！
他再也没有半分停留，拖着这副苍老残破的身躯，踏空而行，如一颗坠落的流星，直扑那深渊的入口！
深渊边缘的废墟中，玉罗刹抱着一块女帝的衣袍碎片，怔怔地望着那道义无反顾坠入血雾的苍老背影，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
“他不是来救她的……”
“他是来陪她死的。”
而就在顾长生的身影彻底消失于黑暗的瞬间，那柄始终跟随着他的混元情阳刃，突然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悲鸣，竟第一次脱离了他的掌控！
它悬浮于半空，刃身剧烈震颤，锋利的刃尖，死死地指向了深渊的最深处——
在那里，无尽的混沌与黑暗之中，一朵从未记载于任何典籍的黑莲，正于时空尽头缓缓绽放——混沌本源反哺之下，顾长生与夜琉璃的命格被大道之力逆刻，强行缔结为“双生莲契”！
而在那漆黑如墨的花瓣之上，两个古老的名字，正以血脉为引，被无形的大道之力，一笔一划地，深深镌刻。
顾长生。
夜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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