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霍昭在环球中心大厦前那场短暂、激烈却毫无悬念的对峙之后,方星河像是经历了一场灵魂被抽离躯壳的酷刑。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那间冰冷、破败的出租屋,在黑暗中蜷缩在床角,整整两天两夜,几乎水米未进。霍昭那句冰冷刺骨、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的——“这是我的世界,规则由我定”——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日夜在他脑海中疯狂回响,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神经上。
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那种面对庞然大物时产生的、令人绝望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残存的意志彻底碾碎。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顽童捏在手里的蚂蚁,生死只在对方一念之间。他预想着,接下来将要面对的,必然是霍昭被激怒后,更加猛烈、更加残酷、足以将他和他母亲彻底打入地狱的毁灭性报复。他像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在恐惧和绝望的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数着时间。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如期而至。时间一天天过去,四周反而陷入了一种令人不安的、诡异的平静。没有新的匿名举报信,没有辅导员的再次“谈话”,没有来自学校任何层面的刁难。就连之前那种如影随形的、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感觉,也似乎悄然消失了。
这种死寂般的平静,比直接的打击更让人心慌意乱。仿佛暴风雨来临前,那种令人窒息的、空气都凝固的压抑。
就在方星河被这种未知的恐惧折磨得快要崩溃的时候,母亲周蕙打来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不再是前些日子那种充满了恐慌、无助和哭腔的虚弱,而是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和一丝小心翼翼的轻松。
“星河!星河!妈跟你说个怪事!”周蕙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提高,甚至带着点久违的活力,“真是奇了怪了!前两天,工商所和消防队的人又来了!”
方星河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机,以为又是坏消息。
但周蕙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愣住了。
“可这次,他们态度特别好!跟换了个人似的!”周蕙的语气充满了不可思议,“工商所那个小王,以前总是板着脸,这次居然笑眯眯的,说他们重新研究了政策,觉得对我们这种小本经营的个体户,之前的要求可能有点‘过于严格’了,让我们按照最基础的标准把台账补齐就行,罚款的事也说不急,让我们慢慢来。”
她喘了口气,继续兴奋地说:“消防队那个刘队长也是!他说他们上级有新指示,考虑到我们店面积小,又是老城区,安装自动喷淋系统‘成本过高,不符合实际情况’,让我们去指定地方买两个新的、符合标准的灭火器放在显眼位置,再把门口堆的纸箱清理一下,就算整改合格了!还叮嘱我注意用火用电安全呢!哎呀呀,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说怪不怪?”
方星河握着电话,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冰冷的触感从手机外壳蔓延到他的掌心,却远不及他此刻心中的寒意。他当然知道这不是什么“太阳打西边出来”,这更不是政策突然变得人性化了。这分明是霍昭的手笔!是那个男人在向他展示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力!他既能轻易地动用规则,将一家微不足道的小店逼上绝路,也能随时一句话,就让所有的“麻烦”烟消云散,施舍一点看似仁慈的“宽恕”。
这种精准的操控,这种将他人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能力,比直接的打压更让人感到恐惧和屈辱。
“妈……”方星河强行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和胸腔里翻涌的复杂情绪,用尽可能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刻意轻松的语气回应道,“没事了就好,可能是上面有了新政策吧。你别想那么多,就按他们新说的要求做,该买灭火器就买,把店里收拾利索。钱的事你别操心,我这边……最近兼职收入还不错,够用。”
他必须安抚母亲,不能让她察觉到这“好转”背后隐藏的冰冷真相和巨大的代价。
“哎!好!好!妈知道!妈这就去办!”周蕙在电话那头连连答应,声音里是久违的如释重负,“星河啊,你在学校也好好的,别太省着,该吃吃,妈这边没事了,你就放心吧!”
挂断电话后,方星河久久地握着早已熄屏的手机,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出租屋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远处路灯透进来的、微弱而惨淡的光晕,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和他蜷缩在地上的、孤独的影子。
母亲那边的危机暂时解除了,这确实让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却真实的喘息之机。
至少,母亲不用再终日惶恐不安,不用再为那笔天文数字般的“整改费”以泪洗面。这让他肩头的重担,似乎减轻了微不足道的一丝。
但这短暂的、用尊严和对抗换来的“喘息”,并未给他带来任何安慰或喜悦,反而像是一颗精心包裹着糖衣的、剧毒的砒霜。他清晰地尝到了那甜味下面,令人作呕的苦涩和致命的威胁。
这是一种更高明、更残忍的心理战术。霍昭在用实际行动告诉他:看,你的痛苦,你母亲的安危,你所以为的绝境,在我眼中,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我可以轻易地将你打入地狱,也可以随时将你拉回“人间”。你的挣扎、你的愤怒、你的坚持,在我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多么可笑和微不足道。现在,我给了你时间,给了你一点甜头,是让你冷静下来,好好地、重新思考一下你的“选择”。思考一下,顺从我能得到怎样的“恩赐”与“庇护”,而继续反抗,又将面临何等可怕的、真正的万劫不复。
屈辱感,像无数条带着倒刺的冰冷藤蔓,从心底最深处疯狂地滋生、蔓延,紧紧地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绞痛。
他厌恶这种被完全掌控、被随意摆布、生死荣辱皆系于他人一念的感觉!他痛恨霍昭那种将人视为玩物、肆意玩弄的傲慢和冷酷!
然而,现实的困境,并未因为这暂时的、施舍般的“仁慈”而有任何本质的改变。推荐信的危机依然像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在他的头顶,随时可能斩落,彻底断送他的学业前途。
母亲的医药费、下学期的学费、这间破屋的租金……这些实实在在的生存压力,依旧像一座座沉重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瘦削的肩头,不曾减轻分毫。霍昭只是暂时收回了抵在母亲咽喉上的刀,却并没有解开套在他脖子上的经济绞索。
他依旧需要每天像陀螺一样疯狂地旋转。天不亮就起床,啃着冰冷的馒头赶去早市帮人搬运货物;上午挣扎着去上课,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下午穿梭于不同的兼职地点,洗碗、发传单、做数据录入;晚上还要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去做家教或者夜班分拣。身体的极度疲惫和精神的持续煎熬,如同两条贪婪的水蛭,不断地吸食着他的精力和希望。
他变得更加沉默,眼神也更加深邃,那里面不再有最初的惊慌和愤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历过极致绝望和屈辱洗礼后的、冰冷的平静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坚韧。他像一块被投入冰海深处的顽铁,外表布满了裂痕,似乎一触即碎,但其最核心的部分,却在极寒和高压的淬炼下,变得异常坚硬和冰冷。
这暂时的喘息,不是解脱,而是暴风雨眼中,那令人心悸的、死寂的平静。他知道,霍昭正在耐心地等待,等待他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等待他意志崩溃,最终心甘情愿地跪伏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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