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翻掌按住她口鼻,将一枚极小的铁叶塞在她舌下,转瞬便有清苦之味溢出,逼散毒性。程姑姑浑身发抖,冷汗如雨。
“活着。”
陆沉低声说道。
“本官要听你慢慢说。”
宁昭看着这一幕,忽然笑着将那封“疯子的请帖”在铜盆上方晃了晃,纸角燃起一团淡青的火,火势不旺不灭,恰好照见她眼底的冷光。
“今晚的席,到这儿。”
她站起身。
“人给你,话也给你。明早辰初,我要你交我两样东西,一是这断息线的匠人名簿,二是春融香的料方出处。”
陆沉看她一眼,随后问道:“你要去哪里?”
“寿宁宫。”
宁昭回头,唇角挑起极浅的一丝。
“请太后吃一口疯子茶。”
她迈出门槛,步子极稳。
青棠随之而去,临走前收了盆中那圈微光,拆散成细碎符沫,像一场看不见的雨,泛在夜色里。
陆沉站在廊下,沉默良久,忽而唤道:“何永顺。”
一名小监应声而入。
“大人。”
“去吩咐……”
陆沉垂眼看着案上的黑线与银纽。
“内务司、尚仪局,自今日起封账两日,凡与“靴”相关者,一并听审。”
“是!”
敬安苑的灯一盏盏灭下去,院门合拢,虚掩一指。
白芷被人带下,哭声在夜里极轻极轻。
程姑姑被押往偏房,嘴里含着那枚解毒铁叶,眼神却空空。
她忽然看见门口落了一片绵绵的烛泪。
那是宁昭方才捻过的。
她忽然明白,这位靖和贵人笑得越纯真,手段就越硬。
寿宁宫外,宁昭站在檐下,顺手把一串檀珠拿在手里,轻轻拨着。
那是太后的式样,分量恰好,声响如水。
内侍悄声道:“太后请贵人入。”
宁昭踏入殿门,行礼笑道:“疯婆子给太后送安。”
太后端坐榻上,目光清凉。
“疯病又挑对时辰犯了?”
“挑对人犯。”
宁昭答得毫不迟疑。
“不然,不好玩。”
太后也笑了笑,随手一挥,宫人退了清一色。
殿中只余两人。
宁昭把檀珠仔细放回,慢吞吞道:“外廊的断息线,不是贵妃的人,也不是您的人。有人借您与她的名,拿疯子当刀,若我不疯,不好使,若我太疯,就会乱砍。”
太后静静看她。
“所以你今日请客,是给本宫看你砍不砍得准?”
宁昭点头回应道:“也给陛下看。”
太后垂眸,拨了一下袖边。
“陛下很忙,未必看。”
“他一定会看,他把刀放到我手里,总要看我切哪里。”
太后沉默半晌,忽然道:“说吧,你要什么?”
“春融香的料方,是谁动过,尚仪局缝靴的匠人,谁收了外头的钱。”
宁昭用最温和的面容说着最干脆利落的话。
“再加一件,寿宁宫外廊,昨夜进出的每一张脸。”
“此般说来,你要查谁?”
“查一个喜欢借别人手写字的人。”
宁昭笑着,给自己倒了半杯清茶,举杯致意。
“字写得很漂亮,笔画却总少一撇,看着像,细看不对。”
太后盯着她看了很久,忽而缓缓颔首。
“去缉司偏院取你要的东西,明日戌时之前,本宫给你看第二份账。”
宁昭举杯一饮而尽,放下杯,笑意全敛。
“多谢太后赐疯。”
她起身告退,转身时,背脊在灯下拉出一线极细的影。
殿门合上。
太后指尖一顿,终于轻轻叹了一声。
“这疯子清醒的时候,最难对付。”
夜深三更,敬安苑小阁窗前,一只黑猫轻轻落地,尾巴扫过门坎。
青棠在暗处现身,低声道:“娘娘,陆大人传话,断息线出自尚仪局旧匠“钱婆”,人三月前病退,春融香方,是内务司库房旧谱,近月有人借抄。”
宁昭靠在窗前,指尖在窗格上划了一道浅浅的痕。
“借抄的名字?”
“被抹了。”
青棠停顿。
“只留一滴墨,墨里有“桂皮水”。”
“哦?桂皮水?”
宁昭笑了一声,回头看向院中那株桂树。
“好香。”
她合上窗,低低道:“请帖第二封,写吧。”
“送谁?”
“送……皇帝。”
清晨的露从瓦檐一线一线垂落,像沿着宫城的脉络往深处渗。
御书房轻烟袅袅,屏风后的风铃不响,唯有笔毫在纸面上走过时的细声。
少年天子抬眸,眼里映着河山图册的冷光。
内侍奉上一个古怪的折帖,纸张边沿被火烤过,焦痕像一圈敛起的黑边,帖面是歪歪扭扭的字:
“疯子茶,一盏观心,今夜子时,敬安苑月井前,不来者,下一回到寿宁宫请。”
天子看完,抬手按住帖角,笑了一下。
“疯了吗?我看清醒得很。”
离案半步的御前行走黎恭躬身,声音温温软软。
“陛下,靖和贵人近来在内廷颇招耳目,东缉司昨夜已闭了尚仪局和内务司两处账房两日,今晨起居注已备,请旨。”
“再看。”
皇帝将帖折起,随手置于书几下抽屉,像是压了一枚薄薄的刀。
窗外桂影横斜,他眯眼看了一瞬,忽问:“黎恭,内务司抄方,可曾有春融香谱?”
黎恭一怔,随后说道:“回陛下,有旧谱,近月里曾有人借抄,登记上署的是“杂役四房”。”
“杂役四房?”
皇帝轻轻重复了一遍,指尖一点几案,发出“笃”的一声。
“那,叫陆沉入。”
片刻后,陆沉进殿,束发极整。
他躬身请安,皇帝不言,只朝案上一指。
陆沉上前两步,看见那枚被火烤过边的请帖,沉默一瞬。
“陛下要去?”
“去。”
皇帝垂目提笔,像随手批一道奏。
“朕闲着。”
末了又道。
“不过朕不喝茶,旁观即可。”
陆沉低低应是,眼神却往那一处抽屉微掠。
他看见帖角上的油痕,像是某种药水的明暗交界。他没问,只收了声息。
午后的缉司偏院。
程姑姑被关在一间背阴的小室,墙上只开了半窗。
她坐在矮几前,指尖被丝线勒得发白。
陆沉立在门口,语声不疾不徐。
“你昨夜袖里那线,尾端有断息药,谁给你的?”
程姑姑垂目,像是盯着自己指甲上的碎痕,半晌才吐出两个字。
“苏妙。”
“尚仪局掌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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