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阁风波后,李晓晓安分了几日。她深知那次冒险已引起些许波澜,需得蛰伏观察。云珠果然对她看得更紧,言语间也多了几分谨慎,不再轻易被她引导话题。
长春宫仿佛又回到了那种被无形屏障隔绝的静谧之中,只是这静谧下,多了几分山雨欲来的压抑。顾长渊巡逻的身影出现的频率似乎更高了,有时是清晨,有时是黄昏,他总是隔着一段距离,沉默得像一座山,但那存在感却无孔不入。
这日晌午刚过,殿外便有宫女通传,说是林婉仪派人送来了一碟新制的芙蓉糕,给长公主殿下尝鲜。
林婉仪?李晓晓在脑中快速搜索着相关信息。位份不高不低,性子似乎颇为温婉,与苏贵妃走得不算近,但也从未与原主这边有过什么往来。突然示好?
云珠显然也有些意外,但宫中最忌无故推拒他人好意,尤其是这种看似无关紧要的吃食。她谢过来送糕点的宫女,将那一碟做得晶莹剔透、形如芙蓉花苞的糕点端了进来。
“公主,您看,林婉仪送来的芙蓉糕,多精致啊。”云珠将糕点放在榻上的小几上,语气带着哄劝。
李晓晓的目光落在那碟糕点上。色泽诱人,散发着甜腻的香气。若是真正的痴儿,恐怕早已迫不及待。但她不是。
历史学博士的素养让她对任何“意外”都抱有本能的审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在这深宫之中,尤其如此。
她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伸出小手就去抓,嘴里喊着:“好看!晓晓要吃!”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糕点时,动作却微微一顿。她的目光被糕点顶端用作点缀的、几片切得极薄的蜜渍果干吸引。那果干呈暗红色,与她记忆中某种名为“朱颜果”的干果极为相似。
“朱颜果”在这个时代常被用作蜜饯或点心装饰,味道酸甜,本身无毒。但李晓晓曾在一本偏门的博物志中读到过,新鲜的朱颜果若与一种名为“七星兰”的常见观赏植物花粉长时间接触,其汁液会产生一种慢性毒素,初时症状轻微,类似风寒积食,但若持续摄入,会逐渐损伤神智,于体弱者尤为凶险。
而很不巧,她前几日在御花园“玩耍”时,曾注意到林婉仪所居的怡芳苑附近,就种着一片开得正盛的七星兰!
是巧合吗?
李晓晓的心脏猛地一沉。她不能确定这果干是否真的沾染了七星兰花粉末,但这其中的关联性,足以让她警铃大作。
她不能吃。不仅不能吃,还必须证实自己的猜测。
“哎呀!”她忽然缩回手,指着糕点上的果干,皱着小脸,“这个红红的,像小虫子!晓晓怕虫子!不要吃这个!”
云珠失笑:“公主,这不是虫子,是甜甜的果干,很好吃的。”
“不要!就是像虫子!拿走!快拿走!”李晓晓开始耍脾气,背过身去,看也不看那碟糕点。
云珠无奈,只好哄道:“好好好,公主不吃这个,那奴婢把果干弄掉,您光吃糕糕好不好?”
“不要!碰过虫子的糕糕也不要!脏!”李晓晓胡搅蛮缠,态度坚决。
云珠见她如此,只好作罢,心下却觉得公主越发任性难哄了。她看着那碟精致的芙蓉糕,觉得丢了可惜,便道:“公主既然不吃,那奴婢拿去处理掉吧。”
“不要扔!”李晓晓忽然转过身,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窗外的荷花池,“喂鱼鱼!鱼鱼喜欢吃!”
云珠一想,这倒是个好主意,既全了林婉仪的面子(东西收下了),又处理了公主不喜的食物,还能逗公主开心。她便笑着应了:“好,奴婢陪公主去喂鱼。”
来到荷花池边,碧波荡漾,几尾锦鲤在莲叶间嬉戏。李晓晓抢过云珠手中的盘子,兴致勃勃地掰碎糕点,尤其是那些带着暗红色果干的部分,小心翼翼地撒入池中。
锦鲤纷纷涌来争食,水面泛起阵阵涟漪。
李晓晓蹲在池边,看似专注地看着鱼儿,实则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她紧紧盯着那些吃了带果干糕屑的锦鲤。
一下,两下……
时间仿佛被拉长。就在云珠觉得无趣,准备劝公主回去时,异变陡生!
几条最先抢食到带果干糕屑的锦鲤,突然停止了游动,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侧翻、打挺,鱼鳃剧烈开合,不过片刻,便肚皮翻白,漂浮在了水面上!
“啊——!”云珠吓得失声惊叫,脸色瞬间惨白。
其他的宫女太监也看到了这一幕,顿时乱作一团。
“鱼!鱼怎么死了?”
“是……是糕点!林婉仪送来的糕点有毒!”
“天啊!有人要害公主!”
现场一片哗然,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李晓晓也适时地露出惊恐万状的表情,“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扑进云珠怀里,浑身发抖:“鱼鱼死了!糕糕有毒!坏人要害晓晓!呜呜呜……”
她哭得撕心裂肺,是恰到好处的后怕与惊吓。
云珠紧紧抱着她,也是心有余悸,手脚冰凉。她不敢想象,如果公主刚才真的吃了那糕点……后果不堪设想!
“快!快去禀报陛下!禀报皇后娘娘!”云珠声音发颤地吩咐道,又厉声对周围宫人道,“今日之事,谁也不许外传!违令者重处!”
宫人们噤若寒蝉,连忙应是。
很快,长春宫发现有毒糕点、毒死池鱼的消息,便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皇帝李珩和掌管宫务的皇后耳中。
李珩闻讯勃然大怒,立刻下令彻查。福安亲自带人赶来,封锁现场,将剩余的糕点、死鱼以及相关宫人全部带走询问。
长春宫内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李晓晓被云珠安抚着躺在床上,盖着锦被,依旧在“瑟瑟发抖”,小脸苍白。她闭着眼睛,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动静,心中却是一片冰寒。
她的猜测被证实了。这后宫之中,果然有人容不下她,甚至不惜用如此阴毒的手段,想要慢性剥夺她本就“所剩无几”的神智,或者干脆要了她的命!
林婉仪?她恐怕只是一枚棋子,背后定然还有主使。是谁?苏贵妃?太后?还是其他隐藏在暗处的势力?
她现在没有证据指认任何人。那果干上的毒素极其微量且难以检测,若非她恰好知道那偏门的相克原理,根本无从察觉。就算查,最后很可能也只会推到“食材处理不当”或者“林婉仪御下不严”上面,找个替罪羊了事。
隐忍不发。这是她目前唯一的选择。
打草惊蛇,只会让敌人隐藏得更深,手段更狠辣。
这次事件,像一记重锤,敲碎了她内心深处最后一丝侥幸。她不能再有任何懈怠,必须将“藏拙自保”进行到底,同时,也要开始思考,如何在这吃人的后宫里,拥有真正的、足以自保的力量。
殿外,福安处理完初步事宜,进来回禀,语气沉重:“陛下已下令严查,定会给殿下一个交代。公主受惊了,好生休养。”他又宽慰了云珠几句,便匆匆离去,显然要去向皇帝详细汇报。
夜色渐深,长春宫却无人能安眠。
李晓晓躺在黑暗中,听着窗外似乎比往日更加频繁的巡逻脚步声,其中那道沉稳独特的步伐,似乎停留的时间更长了些。
顾长渊……他是否也知道了这件事?他会在他的监视报告里,如何描述今天这场“意外”?
她翻了个身,将被子拉高。
毒糕事件,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让她彻底清醒。前路漫漫,杀机四伏。她必须更快地成长,更谨慎地行事。
活下去,已不仅仅是一个目标,更是一场不容有失的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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