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两点十七分,我被敲门声惊醒。
一开始我以为是幻听。
宿舍楼常年空置,夜里除了风撞墙的声音,连老鼠都少见。
可那敲门声又响了——三下,缓慢、均匀,像是掐着秒针走的。
咚、咚、咚。
我屏住呼吸,盯着门缝底下那道黑线。
没有影子。
走廊的灯早坏了,外面本该一片漆黑,可就在第三声落下的瞬间,门缝里似乎有光一闪,极淡,像月光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
“谁?”我哑着嗓子问。
门外没人答。
我本想装睡,可下一秒,门把手缓缓转动了。
不是拧动,是转——一圈,又一圈,像有人在外面用手指慢慢拨弄。
我的心跳猛地撞向喉咙。
这门我明明反锁了。
门开了。
站在门口的是阿德。
他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蓝工装,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像是刚从雨里走出来。
可今晚没下雨。
更让我头皮炸开的是——他脖子上挂着那条银链,还挂着那个锈迹斑斑的十字架。
那条链子,三天前就被我们亲手埋进了殡仪馆后院的老槐树下。
当时王师傅说,这东西沾了死气,不能再戴,得用黑狗血泡三天,再裹进符纸,埋进阴根土里镇住。
我和大嘴亲眼看着阿德亲手埋的。
他还往坑里撒了盐,说是为了断念。
可现在,它就挂在阿德脖子上,链子上的十字架微微晃着,在昏黄的廊灯下泛着冷光。
“阿德?”我声音发抖,“你……你怎么在这?”
他没说话,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瞳孔像是蒙了层灰膜。
他抬脚迈进屋,动作僵硬得像关节生锈的木偶。
我下意识后退,脊背抵住床沿。
他径直走到我桌前,拉开抽屉——那是我藏十字架的地方。
我明明把它塞进了最底层的袜子里,还用胶带封了口。
可他手指一勾,就拿了出来,仿佛早就知道它在哪。
他把十字架重新扣回链子,动作机械,像在完成一道程序。
然后抬手,将整条链子套回脖子。
银链贴上他皮肤的刹那,我听见一声极轻的“咔”,像是锁扣合上,又像骨头错位。
接着,他笑了。
嘴角一点点往上扯,僵硬,却不达眼底。
那笑容像是被人用刀刻上去的,阴森得不像活人。
我浑身血液都冻住了。
他转过头,看向我。那一瞬,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停了一拍。
我想喊,喊不出。
想逃,腿软得站不起来。
直到他转身,一步一步走出房间,脚步落在水泥地上,却没有声音。
门被轻轻带上。
我猛地扑过去反锁,手抖得连插销都对不准。
三秒后,我抓起手机,拨通了大嘴的电话。
“大嘴!阿德回来了!他……他把链子挖出来了!他还来找我!他现在……他现在不对劲!”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大嘴的声音立刻清醒:“你在宿舍?等我,十分钟。”
我挂了电话,蜷在门边,死死盯着门缝。
外面再没动静。
可我知道,阿德刚才真的来了。
那条链子,那个笑,还有他脖颈上那五道青黑的指印——比白天更深了,几乎发紫。
十分钟后,大嘴骑着摩托冲进院子,头盔都没摘就踹开我房门。
“人呢?”他喘着气问。
“走了,往殡仪馆方向去了。”
他脸色一变:“走,跟上。”
我们没开车灯,悄悄把车停在殡仪馆外墙拐角。
雨后泥土松软,脚踩上去悄无声息。
老槐树在院子最深处,孤零零立在焚化炉背后,树皮皲裂如老人手背,树根盘踞像埋着尸骨。
我们躲在焚化炉的阴影里,屏息望过去。
阿德果然在那儿。
他蹲在树下,手里捧着什么,正一捧一捧往坑里填土。
那是个新挖的坑,不大,刚好够埋个盒子。
他动作缓慢,却异常专注,像在举行某种仪式。
更诡异的是——他嘴里在念叨什么,声音极低,断断续续飘过来:
“……回来了……链子戴上了……你也该闭眼了……”
我死死咬住嘴唇,指甲掐进掌心。
大嘴忽然拽了我一把,眼神示意:快走。
可就在这时,阿德填完最后一捧土,缓缓站起身。
他没走。
他站在原地,慢慢转过头——
朝着我们藏身的方向。
阿德的头缓缓转过来,那双眼睛直勾勾钉在我脸上。
我甚至不敢呼吸。
他站在老槐树下,身影被焚化炉残存的灰烬映得忽明忽暗,像一尊刚从土里扒出来的泥像。
可那眼神——那不是人该有的眼神。
空,冷,像井底的水,照不出光,只吸光。
大嘴猛地拽我后颈,力道大得差点让我呛住。
我们几乎是滚着从焚化炉阴影里翻出去的,泥巴糊了满手,膝盖砸在地上也没知觉。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
可就在我们翻身爬起的一瞬,我鼻子一痒——
“阿嚏!”
那声喷嚏像刀子划破夜幕,突兀得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远处,阿德的动作停了。
他没再转身,只是微微偏着头,脖子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斜对着我们藏身的方向。
然后,他动了——不是走,是猛地一扭头,整张脸正正对上我们。
我看见他嘴角又开始往上扯。
还是那种笑。僵硬,扭曲,像被人用线吊着嘴角硬拉上去的。
“跑!”大嘴吼了一声,声音都变了调。
我们连滚带爬冲向摩托车,谁也不敢回头看。
泥土湿滑,我摔了一跤,手掌按进一滩黑水里,腥臭扑鼻。
大嘴把我拽起来,一脚踹开侧撑,摩托轰然发动。
他没开大灯,只凭一点月光摸黑冲出殡仪馆后门,轮胎在泥地上打滑,差点翻车。
直到冲上主路,街灯终于亮了。
我们喘着粗气,谁都不敢说话。
车内死寂,只有发动机低沉的嗡鸣。
我靠在后座,浑身发抖,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突然——
音乐响了。
车载音响自己开了,一声尖锐的前奏炸出来,是首老式情歌,音量开到最大。
“啊!”我猛地弹起来,脑袋撞上后视镜。
大嘴也吓疯了,一脚踩死刹车,车轮在湿地上划出刺耳的啸叫。
“谁开的?!谁开的音乐?!”他扭头冲我吼,脸色惨白。
我没说话,手指死死抠住坐垫边缘。
那歌还在唱,女声甜腻,和刚才的死寂一比,像是从坟里爬出来的招魂曲。
大嘴哆嗦着手去按电源,可按钮没反应。
他又拔钥匙——音乐还在响。
最后还是我伸手,颤巍巍把数据线从接口拔了下来。
音乐戛然而止。
车里又静了。
我们瘫在座位上,像两条离水的鱼。
过了好久,大嘴才哑着嗓子说:“……阿德死了三天了,凡子。他三天前就下葬了。王师傅亲自主的殓,棺材钉都封死了。”
我喉咙发紧,想说点什么,却闻到一股味道。
很淡,但很熟。
铁锈混着腐肉的腥,像是打开停尸柜时那一瞬间涌出的冷气。
我低头,看见自己右手还沾着刚才摔跤时的黑泥。
可那味儿……不是泥。
我慢慢抬起手,凑到鼻前。
腐臭,血腥,还带着一丝……像是内脏泡在福尔马林里太久的酸。
是阿德身上的味儿。
我猛地甩手,像甩掉一条蛇。
可那气味像是渗进了皮肤,越闻越清晰。
“你闻到了吗?”我声音发抖。
大嘴没答,只是死死盯着我。
我忽然想到什么,一把扯开自己衣领,低头闻了闻锁骨位置——
那味儿,从我衣服里头飘出来。
不是沾上的。
是……从我身上出来的。
我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像有只冰冷的手,顺着脊椎慢慢往上爬。
就在这时,我眼角余光瞥见后视镜。
镜子里,我身后空荡荡的。
可那一瞬,我好像看见——
副驾座位上,有一小块深色的湿痕,像是谁刚坐过,衣服还滴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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