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三年二月,关东军正式向热河发起了进攻。
那场面,已经不能称之为“战斗”了,那叫“武装游行”。日军的坦克和装甲车,在热河的土地上,就像热刀子切黄油一样,几乎没遇到任何像样的抵抗。汤玉麟的部队,一枪不放,闻风而逃。有的部队甚至是为了跑得更快,主动把武器装备都丢了,从“国防军”摇身一变成了“运输大队”,只不过,运送的不是军火,而是他们自己。
仅仅十几天,偌大的热河省,全境沦陷。省会承德,更是被区区128名日军骑兵,兵不血刃地就给占了。
128个人,占领了一个中国的省会。
这已经不是“耻辱”了,这是“笑话”,一个让四万万同胞都笑不出来的黑色笑话。
负责整个华北防务的,还是咱们的老熟人,少帅张学-良。热河的沦陷,这口黑锅,结结实实地扣在了他的背上。全国的报纸,都在用最刻薄的言辞,将他与汤玉麟一起,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南京的蒋介石,也对他彻底失去了耐心。
蒋委员长坐着飞机,亲自飞到了北平。他心里清楚,再让张学-良待下去,整个华北的人心就散了。在一间密室里,蒋介石和张学-良进行了一次长谈。没人知道他们具体说了什么,只知道谈完之后,张学-良通电全国,引咎辞职,黯然下野,出国“考察”去了。
一个属于东北王的时代,就此落幕。
接替张学-良的,是国民政府的军政部长何应钦。但烂摊子,还得有人收拾。日本人占了热河,下一步,就是长城了。
长城,这条沉睡了千年的巨龙,即将被炮火声惊醒。
防守长城的,是几支不同的中国军队。有从东北撤回来的、军心涣散的张学-良旧部,有蒋介石派来、装备精良却也心怀鬼胎的中央军。但其中,最特殊,也是后来打得最悲壮的,是一支来自西北的部队——宋哲元的第二十九军。
这支二十九军,是冯玉祥的老底子,是从中原大战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们的特点,就一个字:穷。
别的部队发军饷,是发法币、发大洋。二十九军发军饷,有时候是发几袋子小米,有时候干脆就是一张欠条。 他们的装备差到了极点,重武器基本没有,一个师也凑不出几门像样的炮。步枪都是老掉牙的“汉阳造”和从清末继承下来的“老套筒”,很多枪的膛线都磨平了,打出去的子弹都是飘的。打一枪就得费劲拉一下枪栓,子弹还常年不够用。
但他们也有一个特点:兵员都是来自河北、山东的北方大汉,身高马大,吃苦耐劳,天生就有一股子憨直的狠劲。而且,个个都练就了一身白刃格斗的本事。
因为没钱买好枪,也因为冯玉祥当年治军的传统,二十九军的每个士兵,都配发了一件特殊的、由军中铁匠铺精心打造的武器——一口硕大的、沉重的、刀背厚实、刀刃锋利的大刀。这种刀,脱胎于民间砍刀,简单粗暴,没有任何花哨,唯一的目的,就是用最大的力量,将敌人劈成两半。
这,就是后来名震天下的“大刀队”。
这不是浪漫,这是穷出来的无奈。当你的火力比不过别人时,你就只剩下最原始的勇气、血性和手中的那把钢刀了。你的钢刀,也许没有敌人的步枪锋利,但你的骨头,必须比他们的子弹还硬。
长城的战线,绵延上千公里。日军的主攻方向,选在了几个关键的隘口,其中,尤以喜峰口最为险要。
驻守喜峰口的二十九军军部里,气氛凝重如铁。军长宋哲元,这个冯玉祥麾下的“五虎上将”之一,正盯着地图,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身边,是几个同样面色严峻的师长、旅长——冯治安、张自忠、赵登禹、刘汝明……这些人,日后都将成为响当当的抗日猛将。
一个参谋汇报着最新的敌情:“报告军座,日军第14混成旅团,配有重炮和坦克,正向喜峰口逼近。我军前沿阵地……怕是顶不住多久。”
另一个后勤军官则一脸愁容:“军座,弹药补充还没到。现在每个兵,平均只有不到三十发子弹。手榴弹,更是金贵得跟宝贝一样。”
在座的将领们,一个个都沉默了。三十发子弹,够干什么的?可能还不够打退敌人一次试探性的冲锋。
一直沉默的赵登禹,一个身材魁梧、脸上还有一道刀疤的猛将,突然“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声如洪钟:“军座!跟小日本没什么好说的!咱们的枪不好,可咱们的刀快!子弹打光了,就跟他们拼刀子!我带一个旅,跟他们拼了!”
赵登禹的话,点燃了房间里的火药桶。将领们纷纷请战,群情激奋。
宋哲元抬起手,压了压众人的声音。他走到地图前,用粗大的手指,在喜峰口关外的几个小点上,重重地敲了敲。
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弟兄们,咱们二十九军,是后娘养的,没人疼,没人爱。中央军看不起我们,东北军跑了,把这烂摊子扔给了我们。现在,全国的老百姓,都在看着我们。”
“我们没有飞机,没有重炮,甚至连子弹都数着颗用。我们的钢刀,看起来,就像是一把没有刀刃的废铁。但是,”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如刀,“我们二十九军的弟兄,就是这把刀的刃!我们的血性,我们的骨气,就是这把刀的锋!”
“正面硬抗,我们是送死。但我们是西北狼,不是笨死的猪!狼,懂得怎么在夜里,咬断敌人的喉咙!”
他看着赵登禹,下达了一个堪称疯狂的命令:
“你,赵登禹,挑五百个最精锐的弟兄,组成大刀队。今天夜里,跟我绕到鬼子屁股后面去!咱们不要他的阵地,就端掉他的炮兵阵地和指挥部!让他们也尝尝,被人在睡梦里割掉脑袋的滋味!”
这把无刃的钢刀,决定在最黑暗的夜里,亮出它最锋利的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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