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雪斋就坐在了书房的案前。
桌上摊着一张副本信纸,是他昨夜亲手誊写的。原信已经送出三天,这封复写本上每一行字都经过他反复推敲。他用炭笔在“黑川城西水门”处画了个圈,又在旁边添了三行小字:一条线走陆奥渔民渡口,一条经甲贺忍者暗道,第三条用商队货单夹带密语。三条路互不相干,哪怕一条被截,其余两条还能通到米泽。
他不能赌。
茶屋四次郎跑了。这个教他算账、借他盘缠、带他进堺町商会的老商人,昨夜乘牛车往东而去,说是去铫子收账。可铫子没有大商户,更不会半夜动身。他知道那是假话。他也知道,一旦茶屋倒向南部,伊达家的情报网就会断一条主脉。
所以这封信必须送到。
而且必须让政宗相信。
他把副本再看了一遍。信里写了南部可能出兵的路线,重点提了藏王山麓那段窄道——那里最适合伏击,也最容易封锁粮道。他还建议双方在阿武隈川设哨,互通飞鸽,若有动静,立刻点火为号。最后一条是提议共派使者去德川家康面前陈情,把联防变成明面盟约,逼幕府承认既成事实。
写完时天快亮了。
他没睡。三日来只喝了两碗粥,吃了半块腌萝卜。眼睛干涩,但他不敢闭。脑子里全是地图上的点和线,哪一个错了,都会死人。
门外传来脚步声。
不是守卫那种稳重的步伐,而是急促的、带着喘息的奔跑。那人冲到门口,跪下,双手呈上一封信。
“主公!米泽来的快马,带回回信!”
雪斋接过信。火漆印是独眼龙花押,没错。他手指有些抖,但还是稳住,撕开封口,抽出信纸。
开头第一句写着:“雪斋殿所陈诸策,洞若观火,尤以藏王伏道一说,正合鄙意。”
他看完这一句,停住了。
呼吸慢了下来。
接着往下看。政宗说已令片仓小十郎率五百骑移驻阿武隈川渡口,另派三十名忍者沿北上川布哨,凡有关南部调动,即刻飞鸽相告。还提到已在米泽南口修了望台,每日轮换两班兵卒值守。最后一句是:“两国利害一体,岂容奸佞割裂?”
雪斋把信读了三遍。
然后轻轻放在桌上,用镇纸压住。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木格窗。外面是宅院的中庭,几株松树静立,远处江户城的屋脊在晨光中泛灰。风吹进来,有点凉,但他没关窗。
他低声说:“政宗……你看到了。”
这句话说完,肩膀像是松了一下。三天来绷紧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缝隙。他知道这不是结束,只是开始。南部还没动,茶屋还在逃,德川那边也还没表态。但他现在不是一个人扛了。
伊达家站在他这边。
他回到桌前,从抽屉取出一个木匣,打开,把政宗的信放进去。旁边已有两件东西:一本《六国军形考》,还有一枚旧怀表——佐久间盛政留下的。他合上匣子,锁好,放回抽屉最深处。
接着拿起炭笔,在奥州地图上标了两个新点:一个是阿武隈川西岸的高地,另一个是米泽通往藏王的小径入口。他用红笔圈起来,写上“伊达军驻防”。
这时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这次是正常的通报节奏。
“主公,厨房送来早饭,您要不要用一点?”
“放着吧。”他说,“等我叫人再端进来。”
“是。”
人退下了。
他没看那食盒。肚子其实饿得发紧,但他顾不上。现在要想下一步。
政宗愿意合作,但还需要一个正式名义。否则一旦开战,幕府可以以“私结外盟”为由问责。他得去见德川家康,把这件事摆到台面上。带着政宗的信,带着布防图,带着茶屋洗钱的线索,一起呈上去。
只要家康点头,联防就成了合法之举。
他翻开笔记本,开始列要带的材料:政宗回信原件、地形图标注页、茶屋商行近三年进出港记录、甲贺忍者关于南部调兵的情报汇总。一共五项。他一项项写下,每写完一项就划掉。
写到最后,笔尖顿了一下。
他还缺一样东西——证据。能证明茶屋与南部勾结的铁证。账本也好,书信也罢,必须拿到一件实物。不然家康不会轻易支持他对茶屋动手。
他站起身,在屋里走了两圈。然后停下,走到墙边取下刀。雪月刀出鞘半寸,寒光一闪。他看着刀刃,忽然想起什么。
茶屋每次见他,腰带上都挂着那个翡翠瓶。说是装藿香正气,防中暑。可有一次他亲眼看见,茶屋倒出来的药粉是淡黄色的,不像藿香。他还问过,茶屋笑着说:“这是秘方,不能说。”
现在想来,那瓶子可能是用来传信的。
他转身坐下,提笔写令:命隐密组加派人手,盯紧茶屋家人,搜查其宅中所有器物,尤其是一个绿色小瓶。若发现异常文字或夹层,立即上报。
写完,交给守卫送去情报房。
他重新坐定,看向桌上的地图。米泽方向已经被标红,像是烧起来了一样。他知道战争不远了。
但这一次,他有了盟友。
窗外阳光渐强,照在镇纸压着的信纸上。字迹清晰可见。他盯着那句“岂容奸佞割裂”,嘴角动了一下。
这不是豪言壮语,也不是客套话。这是承诺。
他拿起笔,在笔记本最后一页写下明天早朝要汇报的要点。第一句是:“伊达政宗已回信,愿与我共御强敌。”
写完,合上本子。
他站起来,活动了下手腕和肩膀。三天没好好动过身子,骨头都有些僵。他走到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看着天空。云不多,风也不大。
然后他转身回屋,把挂在墙上的直垂取下来检查。灰蓝色的布料有些旧了,但还算整齐。他又看了眼腰间的双刀,确认带子牢固。
明天要去见家康。
他必须看起来清醒、冷静、有准备。
不能让人看出一丝慌乱。
他回到案前,重新打开地图。手指沿着北上川慢慢滑动,停在一处支流交汇口。那里有个废弃码头,以前运盐用的。如果茶屋要偷偷交接东西,很可能选这种地方。
他记下位置,准备让斥候今晚去查。
正想着,门外又响起脚步声。
这次很轻,是亲信才有的节奏。
门开,那人走进来,低头行礼。
“主公,港口回报……今天清晨,在洲崎岸边发现一艘翻覆的小艇。船底刻着‘茶屋’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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