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鼓敲过两下,风从院子北面吹进来,雪斋仍站在原地。他的手还按在文书箱上,左手握着刀柄,指节有些发白。
这时,门外传来轿子落地的声音。
他抬头看去,一顶普通布轿停在门口,帘子掀开,一个肥胖的身影慢慢下来。紫色和服,铁错金算盘带,手里还拿着翡翠瓶。
是茶屋四次郎。
雪斋没有动,也没有迎上去。他知道这个人不会无缘无故来。
茶屋走进院门,喘了口气,把翡翠瓶塞进袖子里。他看了眼整齐列队的卫兵,又看了看马匹和箱子,点点头。
“都准备好了?”
“差不多了。”
“我带来些东西。”
他拍了三下手掌。
外面响起车轮声,三辆牛车依次停在门外。有人开始往下搬东西:成捆的油布、麻袋装的饲料、小木盒装的火绒,还有几只密封的陶罐。
“耐潮干粮袋二百具,防水油布十卷,南蛮火绒盒五打,信鸽饲料三十斤。”
“够用了。”
“还有这个。”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放在文书箱旁边。打开后,是一本厚册子,封皮写着《九域商程记》。
“里面我写了批注。奥州沿线哪些町市能补给,哪些关卡要走后门,哪家药铺药材不掺假,我都记了。你路上翻。”
雪斋翻开一页,看到边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写着“仙北宿场,掌柜姓佐藤,可用银换米,不可用铜钱”。
他合上书,点头:“多谢。”
茶屋摆摆手:“不用谢。我只是个商人,做事总要有个理由。”
“说吧,你要什么?”
“不是现在要。是以后。”
“以后我也不会欠人情。”
“我知道。所以我不要你还钱,也不要你还物。”
“那你要什么?”
“我要你活着回来。”
雪斋愣了一下。
茶屋盯着他:“你真以为靠一把刀、一张地图就能打赢南部晴政?他背后有北条,有钱,有城,有兵。你有什么?你只有德川一句允诺,伊达一封回信。这些不够。”
“我知道不够。”
“那你凭什么赢?”
“一步步来。”
“乱世里,走得快的人不一定活到最后。活得久的人,才配谈胜负。”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你记得十五岁在京都药店学徒时,我教你用霉丝混好绢卖高价的事吗?”
“记得。”
“那时你说,这法子不正。”
“现在呢?”
“现在我知道,百姓要的是吃饱,不是清高。”
茶屋笑了下:“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他走到雪斋面前,压低声音:“这次去奥州,最难的不是打仗,是断粮。南部境内多山溪,雨季快到了。你若走中路,一场大雨,道路泥泞,粮车陷住,前军无食,士卒必乱。胜败不在战场,而在补给道上。”
雪斋看着地图方向,没说话。
“我送你的这些东西,”茶屋指着牛车,“不是礼物。是你将来要用命换回来的东西。我希望你用得上,也希望你不必全用上。”
“银三百两,放第三辆车底下。应急用。别省着花,该买路就买路,该雇人就雇人。命比钱贵。”
雪斋低头看他腰间的算盘:“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
“我不是大方。我是怕你死了,没人听我说话了。”
他转身要走,又停下:“对了,你一直觉得我唯利是图,对吧?”
“你做生意,从不吃亏。”
“可你也从没见过我亏待朋友。”
雪斋没回应。
茶屋笑了笑:“莫学我算尽锱铢,却错过天下大势。你记住这句话,就够了。”
他走出几步,忽然回头:“还有件事。”
“你说。”
“茶屋分号昨夜报,有人冒充我的名义,在常陆一带收买山贼。”
“谁?”
“不知道。但用的是南部家的金判。”
“你为何现在才说?”
“因为我刚查实。”
他深深看了雪斋一眼:“他们想在路上截你。不是杀你,是让你迟到。只要晚三天,伊达军就会误判形势,提前出击。那时,你就成了孤军。”
雪斋的手慢慢握紧。
“所以你带来的不只是物资。”
“也是警告。”
“谢谢。”
茶屋摇摇头:“别谢我。我做这些,不是为了你一个人。江户若乱,堺町也要遭殃。商人不怕打仗,怕的是秩序崩了。你活着,能把德川和伊达连起来,这条路就通。你死了,奥州再乱十年,谁都别想安心做生意。”
他最后看了眼那些装备,轻声说:“出发前,再检查一遍马蹄铁。北地石头硬,铁钉容易松。”
说完,他上了轿子。
轿夫抬起,慢慢消失在街角灯笼光影里。
雪斋站着没动。
过了会儿,他转身走向书房。
灯点起来了。他把《九域商程记》放在桌上,翻开到奥州页。批注很多,字迹潦草但清晰。他在“仙北宿场”四个字下画了一道线。
然后取出笔,在原定路线旁写下三条新道:
其一,西麓缓坡,途经古川町,可行轻车;
其二,沿阿武隈川东岸,水路可接驳,但需防伏兵;
其三,借道秋田氏边境,绕远六十里,然地势平,适合运粮。
他又打开第三辆车底板,找到藏在夹层里的银袋。解开一看,全是足量的金判和银币,每枚都用油纸包好。
他把银袋放进文书箱底层,锁好。
站起身,走到院中。
卫队长走过来:“全都清点完毕,东西都归置好了。”
“火绒盒分三份,一人带一份。”
“已经照办。”
“饲料加防潮布了吗?”
“加了双层桐油纸。”
雪斋点头:“今晚所有人早点休息。明晨寅时三刻集合,不准迟到。”
“是。”
他回到书房,重新坐下。
笔尖蘸墨,写下一行备注:
“若遇暴雨,改走西麓缓坡,借茶屋所记‘仙北宿场’暂驻。”
写完,他吹干墨迹,把纸折好,夹进地图册。
这时,窗外传来一声轻响。
他抬头。
一只信鸽落在窗台,腿上绑着竹管。
他走过去取下,打开一看,是隐密组密报:
“茶屋四次郎今夜未归宅,乘轿直出江户东门,行踪不明。”
雪斋盯着这张纸。
良久,他提起笔,在茶屋的名字旁画了个圈。
然后合上账册。
他站起来,走到墙边,取下双刀挂好。
外衣未脱,他坐在桌前,看着北方。
灯影晃动,映在墙上像一道裂痕。
他的右手搭在《九域商程记》上。
左手垂在身侧,指尖碰到刀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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