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宁那声石破天惊的“陆团长”和陆安紧随其后的“沈记者”，成了接下来好几天大院里经久不衰的笑谈。连带着陆承军去团部开会，都有相熟的老战友拍着他肩膀打趣：“老陆，可以啊，在家威望这么高？闺女都直接喊官衔了！”陆承军面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严肃模样，只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一下，算是回应。倒是沈青禾，每次出门遇到相熟的军嫂，总要被拉住笑着调侃几句，她也都大大方方地应着，心里却甜丝丝的，这充满烟火气的玩笑，正是日子安稳幸福的证明。
玩笑归玩笑，孩子们一天天长大，咿呀学语、蹒跚学步的阶段眼看着就要过去，一个现实的问题便摆在了沈青禾和陆承军面前——孩子们该上幼儿园了。
这日傍晚，吃过晚饭，陆承军在院子里检查陆安那辆小木头手枪有没有松动的地方，沈青禾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看着在院里追着一只蜻蜓跑的俩孩子，状似随意地开口：“承军，眼看安安和宁宁就快三岁了，是不是该考虑送幼儿园了？”
陆承军头也没抬，用螺丝刀紧了紧枪柄，应了一声：“嗯，部队幼儿园九月份就有新班。”
他的语气很自然，显然觉得这是顺理成章、无需多虑的事情。部队幼儿园，就在大院里头，安全、方便，孩子们都是战友们的子女，知根知底，对于军人家庭来说，几乎是唯一的选择。
沈青禾擦桌子的手顿了顿。她来自现代，深知早期教育的重要性。部队幼儿园固然方便，但在这个年代，其教学内容和方式可能更侧重于纪律和集体生活，在启蒙教育、个性发展方面，恐怕比不上地方上一些条件好的幼儿园，尤其是市里那所据说师资力量不错的机关幼儿园。
她放下抹布，走到门口，倚着门框看着院里的丈夫和孩子：“我听说……市里的机关幼儿园好像也挺好的，教的东西更多些。”
陆承军这才抬起头，看向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机关幼儿园？在市区，离这儿远。接送不方便。”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那是地方单位的，咱们部队的孩子，还是在自己幼儿园更合适。”
他的考虑很实际，也符合这个时代大多数军人的思维模式：就近、安全、归属感。至于“教的东西多不多”，在很多人看来，这个年纪的孩子，有地方管着、吃饱睡好、不生病就行了。
沈青禾理解他的想法，但她心里有自己的考量。她希望孩子们能在启蒙阶段接触到更广阔的世界，不仅仅是军营的环境。她走过去，在陆承军旁边的矮凳上坐下，声音温和却坚定：“我知道方便是部队幼儿园最大的优势。可是承军，孩子的教育是长远的事。机关幼儿园毕竟面向全市招生，接触的孩子更多样，教学模式可能也更灵活一些。安安和宁宁都挺聪明的，我不想让他们从小就局限在一个太小的圈子里。”
陆承军放下了手里的小木枪，目光沉静地看向妻子。夕阳的余晖给她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她眼神里的光，是他熟悉的、那种对于更好生活的追求和笃定。他知道，她不是无的放矢的人，提出这个想法，必然是经过思量的。
“你想让孩子们去机关幼儿园？”他确认道。
“嗯，”沈青禾点头，“我打听过了，机关幼儿园报名要看户口和单位介绍信，而且名额挺紧张的。咱们家情况特殊，不一定能排上。但我想试试，至少……争取一下面试的机会。”她知道，在这个年代，好的教育资源同样是稀缺的，需要“争取”。
陆承军沉默了片刻。他并非不重视孩子教育，只是长期军营生活形成的思维定式，让他习惯性地选择了最稳妥、最符合常规的路径。沈青禾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了一圈涟漪。他开始认真思考妻子话里的含义——“长远”、“更广阔的圈子”、“灵活的教学”。这些词汇，与他熟悉的命令、纪律、任务截然不同，却代表着一种他未曾深入接触过的、对于下一代成长的另一种期望。
“那边……安全吗？环境怎么样？”他问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
见他态度有所松动，沈青禾心里一喜，连忙说：“我托报社的同事问过了，机关幼儿园条件不错，老师们都是正规师范毕业的。安全性应该没问题，毕竟是机关单位的幼儿园。就是……”她迟疑了一下，“如果真的能去，接送确实是个问题。你工作忙，肯定指不上。我算过了，如果我能把稿子带回家写，调整一下工作时间，早上送过去可能赶得上，下午接……或许可以看看大院里有没有同样去市里上幼儿园的孩子，几家合伙找个靠谱的人帮忙接送，或者我看看能不能跟报社申请弹性工作制。”
她已经把困难和对策都想在了前面。陆承军看着妻子条理清晰的模样，心中那点因为“麻烦”而产生的犹豫，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是欣赏，也是愧疚。欣赏她的远见和为子女谋划的尽心尽力；愧疚的是，作为父亲，他在孩子教育这件事上，思考得似乎远没有她深入和周到。
“这件事，”陆承军终于开口，声音沉稳，“光我们想没用，得看人家幼儿园收不收，还得看政策允许不允许。”他指的是军娃跨系统入学的可能性。
“我知道，”沈青禾眼神明亮，“所以我想先去幼儿园和相关部门打听一下政策，看看需要什么条件。就算最后去不了，我们努力过，也不后悔。如果一点机会都没有，那咱们就安心上部队幼儿园，我也会多花时间在家教教他们。”
她的态度不偏执，通透而豁达。努力争取，也坦然接受任何结果。这反而让陆承军更加重视起她的提议。
“好。”陆承军点了点头，“你先去了解情况。需要单位出什么证明，或者我这边要做什么，你告诉我。”这便是支持的意思了。他没有大包大揽地说“我来想办法”，因为他深知这类事情往往需要按规章流程走，而非靠关系；但他表明了态度：作为丈夫和父亲，他会是她坚实的后盾。
沈青禾心头一暖，笑容绽开：“谢谢你，承军。”
这时，追蜻蜓追累了的陆宁哒哒哒跑过来，一头扎进沈青禾怀里，小脸红扑扑的：“妈妈，蜻蜓飞走啦！”
陆安也跟在后面，比妹妹沉稳些，但额头上也带着细汗。
沈青禾搂住女儿，拿出帕子给她擦汗，又给儿子也擦了擦。陆承军看着妻儿，目光柔和。他伸手，将跑到他腿边站定的陆安抱起来，放在自己膝头。小陆安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扭了扭身子，但没挣脱。
“安安，”陆承军看着儿子酷似自己的小脸，语气是少有的温和，“想不想去幼儿园？和很多小朋友一起玩。”
陆安眨巴着大眼睛，想了想，小声问：“有……有坦克吗？”在他小小的世界里，最好玩的东西就是爸爸工作地方的大坦克。
陆承军被儿子逗笑了，虽然只是嘴角微微上扬：“幼儿园没有坦克，但是有滑梯，有秋千，还有很多图画书。”
陆安似懂非懂，但听到滑梯和秋千，眼睛亮了一下。
沈青禾笑着接话：“对啊，宁宁不是喜欢唱歌吗？幼儿园老师还会教唱歌跳舞呢。”
陆宁一听，立刻在妈妈怀里手舞足蹈起来：“唱歌！宁宁要唱歌！”
看着孩子们天真烂漫的模样，沈青禾和陆承军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决心——要尽最大的努力，给孩子们创造更好的成长环境。这个“更好”，或许在具体选择上会有分歧，但核心都是源于爱。
夜晚，孩子们睡熟后。沈青禾坐在书桌前，就着台灯的光，整理白天收集到的关于机关幼儿园的信息，以及可能需要准备的材料。陆承军洗漱完，走到她身后，大手轻轻放在她肩上。
“别熬太晚。”他低声道。
“嗯，就快好了。”沈青禾回头对他笑笑，“我先理清楚，明天就去问问看。”
陆承军看着纸上她娟秀的字迹，列出了条条框框和问号，知道她为此费了心思。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如果……确实困难，也别太勉强。”
他知道争取的过程可能不会顺利，不想她因此受累或失望。
沈青禾放下笔，握住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他的手很大，带着常年训练留下的薄茧，温暖而有力。她轻轻摩挲着他的指节，语气平静而坚定：“我知道。但有些事情，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呢？就像当初……我抓住你的袖子，求你带我走一样。”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回忆的暖意，“那时候，我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我知道，那是我当时唯一能抓住的机会。为了孩子，我也愿意去争取一次。”
陆承军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想起初见时她那绝望而脆弱的眼神，想起她抓住自己衣袖时那微凉颤抖的指尖。时过境迁，当初那个需要他庇护的姑娘，已经成长得如此独立、坚韧，成为了可以和他并肩同行、甚至为家庭谋划更远未来的伴侣。
他反手将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窗外月色皎洁，屋内灯光温馨。关于孩子入园的“风波”和“难题”才刚刚开始，但这个小小的家，因为夫妻同心，充满了迎接一切挑战的温暖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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