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延舟在混沌中沉浮。
意识像一片残破的舟,在疼痛与黑暗交织的海洋中漂泊。他听见遥远的地方传来模糊的声音,像是隔着厚厚的玻璃。
“多处软组织挫伤...肋骨骨折...轻微脑震荡...”
“情绪极度不稳定...需要静养...”
是谁在说话?
他努力想要睁开眼,却觉得眼皮沉重得像焊在了一起。全身无处不在疼痛,尤其是胸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裂的肋骨,疼得他几乎想要停止呼吸。
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翻滚、碰撞。
林清漪那张因嫉恨而扭曲的脸。
“她就那么趴在栏杆上...哭了整整一夜!”
刺耳的刹车声,猛烈的撞击,飞溅的玻璃碎片。
还有...苏念。
那个站在黑暗顶楼,回头对他露出近乎解脱的微笑的苏念。
“念念...”他无意识地呢喃,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
“陆总?陆总您醒了吗?”是陈默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陆延舟终于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消毒水的味道无孔不入地钻进鼻腔。他微微偏头,看见陈默站在床边,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
“您别动,医生说要静养。”陈默连忙上前,“您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
一天一夜。
陆延舟闭上眼,车祸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几乎要将他再次击垮。
林清漪的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在他心上反复搅动。
苏念在顶楼哭了一夜。
而他在陪另一个女人看烟花。
多么讽刺。
“公司...”他哑声问,试图用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
陈默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公司...还好。只是...”
“只是什么?”
“苏总...她昨天召开了临时董事会,强行通过了解散城西项目的决议。”
尽管早有预料,亲耳听到这个消息时,陆延舟的心脏还是猛地一缩。城西项目是他耗费五年心血打造的陆氏未来核心,如今就这样被苏念轻描淡写地解散了。
他想起她曾经说过的话:“过时的东西,就该扔掉。就像当年的我一样。”
原来她不止是说说而已。
“知道了。”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陈默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默默退出了病房。
门被轻轻关上,病房里重归寂静。
陆延舟独自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
身体的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自己的狼狈,但比起心上的伤口,这些都微不足道。
他想起很多年前,他因急性阑尾炎住院,苏念守在他床前三天三夜,眼睛都哭肿了。那时她握着他的手,声音哽咽地说:“延舟,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不能没有你。”
而现在,他躺在病床上,浑身是伤,她却连看都不愿意来看他一眼。
不,她来了。
陆延舟猛地想起,在昏迷中,他似乎感觉到苏念来过。那种熟悉的冷香,那种让他心悸的气息...
是梦吗?
他艰难地转头,看向床头柜,然后整个人僵住了。
一束纯白的菊花静静地放在那里,在惨白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眼。
不是梦。
她真的来过。
在他昏迷不醒的时候,她送来了一束祭奠用的白菊。
陆延舟死死盯着那束花,眼中布满血丝。他几乎能想象出苏念放下这束花时的表情——一定是带着那种冰冷的、嘲讽的微笑。
就像她在他幻觉中回头时的那样。
“呵...”他突然低低地笑出声来,笑声嘶哑而悲凉,“苏念,你就这么恨我...”
恨到在他重伤住院时,送来象征死亡的白菊。
恨到连最后一点温情都不愿意施舍。
恨到要让他生不如死。
病房门再次被推开。
陆延舟下意识地转头,当看清来人时,他的呼吸几乎停止。
苏念站在门口,逆着光,身形纤细却挺拔。她今天穿了一身黑色西装套装,衬得肤色愈发苍白,唯有唇上那抹正红,鲜艳得如同刚刚饮过血。
她手中拿着一个果篮,步伐从容地走进病房,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有节奏。
“听说陆总出了车祸,我特地来看看。”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谈论天气。
陆延舟怔怔地看着她,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苏念将果篮放在床头柜上,正好挨着那束白菊。她的目光在两者之间流转,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看来陆总更喜欢我送的花。”
陆延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你一定要这样吗,苏念?”他声音沙哑地问。
“怎样?”苏念挑眉,好整以暇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双腿交叠,姿态优雅得像在参加商务会谈,“听说前夫住院,好心前来探望,有什么问题吗?”
前夫。
这个词像一把冰锥,狠狠刺入陆延舟的心脏。
他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试图找出一丝一毫的担忧或心疼,却只看到一片冰冷的漠然。
“你知道了。”他陈述道,不是疑问句。
苏念轻轻笑了一声,从手包里拿出手机,点开一段录音。林清漪那熟悉的声音在病房中响起:
“你以为她只是心死?她是连带着对你的所有期望,一块烂在了那晚的医院里!”
录音结束,苏念收起手机,目光落在窗外:“说起来,还得谢谢你的旧情人告诉我这件事。要不是她,我都不知道原来那晚的自己那么可怜。”
陆延舟闭了闭眼,不敢看她。
他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知道苏念终将得知那个夜晚的真相,却没想到这一刻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猝不及防。
“对不起...”这三个字苍白得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苏念终于转过头正眼看他,眼神里没有任何波动:“陆延舟,你知道捐肝手术后24小时是什么感觉吗?”
她没等他回答,继续平静地叙述:“腹部像被火烧,又像有无数根针同时扎刺,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连翻身都需要巨大的勇气。止痛泵的效果有限,而排异反应已经开始显现。”
她的声音始终平稳,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而我,在那个最难熬的夜晚,一个人爬到了医院顶楼。不是因为不想活,而是太疼了,疼得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偷偷哭一会儿。”
陆延舟闭上眼,不敢再看她。他记得那天林清漪的生日宴会上,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的样子,记得林清漪依偎在他身边时满足的笑容,记得自己当时甚至还分神想过,医院里的苏念不知道怎么样了。
可他一次都没有回去看她。
一次都没有。
“我当时...”他想解释,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苏念站起身,走到床边,俯视着他。她身上淡淡的冷香取代了消毒水的味道,萦绕在陆延舟的鼻尖,熟悉又陌生。
“你知道吗,最可笑的不是我在顶楼哭了一夜,而是即使那样,我还在为你找借口。”苏念的声音依然很轻,却字字诛心,“我想,你可能是有重要的应酬,可能是工作太忙,可能是...任何理由。”
她轻轻摇头,唇角的笑意冰冷:“我甚至没想过,你只是在陪另一个女人看烟花。”
陆延舟猛地睁开眼,对上她的视线:“我当时不知道你那么痛苦,如果我知道...”
“如果你知道?”苏念打断他,眼神陡然锐利,“你会抛下林清漪回来看我吗?陆延舟,别自欺欺人了。在你心里,我从来就不重要。”
她的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他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陆延舟怔怔地看着她,突然意识到她可能是对的。在那段婚姻里,他早已习惯了苏念的付出和等待,习惯了把她排在所有人和事之后。
他以为那是理所当然。
“不,不是这样的...”他挣扎着想抓住她的手,却被她轻巧地避开。
苏念俯身,靠近他耳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颈侧,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这就受不住了?陆延舟,游戏才刚刚开始。”
说完,她直起身,又恢复了那副冷漠疏离的模样,仿佛刚才那句充满威胁的话不是出自她口。
陆延舟怔怔地看着她整理衣袖,准备离开的样子,一股莫名的恐慌攫住了他。
“苏念,我们...能不能重新开始?”他听见自己问,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鄙夷的乞求。
苏念的动作顿住了,她回头看他,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真实的情绪——难以置信的嘲讽。
“陆延舟,你躺在病床上,闻着我送的白菊,听着我如何在你陪别的女人时独自哭泣,然后问我能不能重新开始?”她轻笑出声,“你是真的被撞坏了脑子,还是以为我会贱到那种程度?”
这话说得又狠又绝,陆延舟的脸瞬间失了血色。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苏念打断他,眼神凌厉如刀,“是想让我忘记你对我做的一切,忘记我父母跪在你面前时你的冷漠,忘记我收到的重度抑郁诊断书,还是忘记你是怎么在我搏命救你的时候,陪着你的‘白月光’看烟花的?”
她每说一句,就向前一步,直到再次站在他的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陆延舟,肝可以再生,但心死了就是死了。你亲手杀了那个爱你的苏念,现在又指望她起死回生吗?”
陆延舟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话太沉重,太尖锐,将他钉在耻辱柱上,无处可逃。
苏念看着他痛苦的表情,眼中闪过一丝快意,但转瞬即逝。她转身走向门口,没有丝毫留恋。
“好好养病,陆总。”她在门口停顿,侧头投来最后一瞥,“毕竟,我要你健健康康地,亲眼看着你珍视的一切,是如何一点一点消失的。”
门被轻轻关上,病房里重归寂静。
陆延舟怔怔地看着那束白菊,苏念最后那句话在他脑海中回荡。
“游戏才刚刚开始...”
他猛地伸手,想将那束碍眼的花扫到地上,却因动作太大牵扯到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白色的花瓣在震动中飘落几片,落在床单上,像极了祭奠的纸钱。
陆延舟颓然躺回枕头上,闭上眼睛。
黑暗中,他仿佛看见多年前的苏念,穿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站在大学校园的樱花树下,对他羞涩地微笑。那时的她,眼里有光,心中有爱,全不像如今这般,只剩冰冷的恨意。
是他,一点一点磨灭了她眼中的光。
是他,亲手造就了现在的苏念。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没入鬓角。
“对不起...”他再次喃喃,明知这三个字毫无意义。
窗外,天色渐暗,病房里没有开灯,一片昏暗。陆延舟就那样躺着,一动不动,像是失去了所有生机。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铃声打破了寂静。他费力地伸手拿过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陈默”二字。
“陆总,不好了!”刚一接通,陈默焦急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苏总刚刚召开了临时董事会,以最大债权人身份强行通过了解散城西项目的决议!”
城西项目是陆延舟苦心经营多年的心血,也是陆氏集团未来五年的核心发展方向。
陆延舟闭了闭眼,声音沙哑:“我知道了。”
电话那头的陈默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是这种反应:“陆总,您...您还好吗?医生说您需要静养,但我觉得这件事必须立刻向您汇报...”
“她还在公司吗?”陆延舟打断他。
“苏总?她半小时前就离开了。”陈默回答,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离开前,她让我转告您一句话。”
“什么话?”
“她说...”陈默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过时的东西,就该扔掉。就像...就像当年的她一样。”
陆延舟猛地攥紧了手机,指节泛白。
原来,这就是她说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不是威胁,而是预告。
“陆总?陆总您还在听吗?”陈默担忧地问道。
“我没事。”陆延舟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公司的事,暂时按她的意思办。”
“可是陆总,城西项目是我们...”
“按她说的做!”陆延舟提高声音,随即因情绪激动而剧烈咳嗽起来,胸口的伤口撕裂般地疼。
陈默不敢再多言,匆匆挂了电话。
病房里再次陷入死寂。
陆延舟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
他突然想起苏念离开前那个近乎温柔的笑容,和那句轻飘飘的话:
“这就受不住了?陆延舟,游戏才刚刚开始。”
原来,地狱不止一层。
而他,才刚刚抵达入口。
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灯透过窗户,在病房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陆延舟怔怔地看着那些光影,仿佛看到了陆氏帝国在他面前土崩瓦解的样子。
也看到了苏念站在废墟之上,对他露出胜利的微笑。
他艰难地伸手,够到了床头柜上的那束白菊。
白色的花瓣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泽。他轻轻抽出一支,放在鼻尖轻嗅。
没有花香,只有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就像他和苏念的婚姻,表面上纯洁美好,内里却早已腐朽不堪。
“念念...”他低声唤着这个曾经亲昵的称呼,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痛楚和悔恨。
没有人回应。
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声,提醒着他这个世界的真实。
陆延舟将白菊紧紧攥在手中,尖锐的花茎刺破了他的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雪白的床单上,晕开一朵朵凄艳的花。
他却感觉不到疼痛。
比起心上的伤口,这点皮肉之苦又算得了什么?
“游戏才刚刚开始...”他喃喃重复着苏念的话,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
好,苏念。
既然这是你要的游戏,那我就陪你玩到底。
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能狠到什么程度。
又能让我...痛到什么地步。
陆延舟松开手,任由那支被捏得粉碎的白菊落在床上。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给我办理出院手续。”他对着电话那头说,声音冷静得可怕,“现在,立刻,马上。”
电话那端的医生似乎想要劝阻,却被他直接打断。
“我说,现在出院。”
挂断电话后,陆延舟强忍着全身的疼痛,艰难地坐起身。每动一下,胸口就传来撕裂般的痛楚,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但他没有停下。
他不能停下。
苏念已经吹响了战争的号角,他不能躺在病床上当逃兵。
即使明知前方是万丈深渊,他也要睁着眼睛跳下去。
这是他欠她的。
也是他...唯一还能为她做的事。
陆延舟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苏念,我们的游戏,现在才真正开始。
而你,准备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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