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五年,十月廿一,黎明,荆州,长江两岸。
秋风肃杀,卷动着江面上未散的薄雾。东岸官军营垒与荆州残破的城墙之间,弥漫着一种大战前令人窒息的沉寂。而西岸,蜀军大营却是一片沸反盈天的最后疯狂。
天还未亮,蜀军营中便响起了震天的鼓声和号角,不是进攻的信号,而是…集结与督战的死令。张定边骑在一匹神骏的黑马上,身披全副重甲,脸上再无往日的沉稳,只剩下一种孤注一掷的狰狞。他的面前,是勉强集结起来的、约四万余、面带菜色、眼神惶恐的蜀军步卒。更多的人,或是在昨夜的混乱与逃亡中消失,或是已经失去了斗志,瑟缩在营帐中**。
“弟兄们!”张定边的声音因为连日的焦虑和嘶吼而破裂,“前面就是荆州!打下它,就有粮!有活路!打不下…”他的目光扫过人群,“我们都得死在这长江边上,成为鱼虾的粪土!”
“陛下有旨!”他抽出佩刀,指向东方,“今日,不是敌死,便是我亡!全军出击,不计代价,攻下荆州!先登城者,赏金千两,封侯!后退者…”他的刀锋一转,指向身后那一排排手持鬼头大刀、面无表情的督战队,“立斩不饶,累及家小!”
在死亡与渺茫生机的双重逼迫下,蜀军发出了绝望的嘶吼,如同被驱赶的羊群,扛着简陋的云梯、盾牌,潮水般涌向江边。数百艘大小船只(包括民船、筏子)被推入水中,士卒们疯狂地划动船桨,顶着东岸官军水师的炮火和箭雨,拼命向对岸冲去。**
“来了!”东岸,赵铁站在箭楼上,目光冷冽。“果然是全力一搏。传令!弓弩手,火铳手,全部上墙!火炮,瞄准敌军登陆点,给我轰!俞军门的水师,会为我们拦截江心!”
“是!”
战斗,从第一刻起就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蜀军的船只不断被俞大猷水师的炮火击沉,江面上漂满了碎木和尸体,血水染红了大片江面。但更多的蜀军踏着同伴的尸体,疯狂地冲上了东岸滩头,与早已严阵以待的官军步卒撞在一起!**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蜀军凭借着绝望带来的疯狂,一度在几处滩头打开了缺口。但官军依托营垒和有利地形,顽强地抵抗着,用密集的箭雨、火铳和滚木擂石,不断消耗着蜀军的有生力量。**
“将军!正面压力太大!弟兄们伤亡不小!”一名校尉满脸是血地跑来报告。
“顶住!”赵铁咬牙,“告诉弟兄们,蜀军已是强弩之末!他们粮草已尽,后路已断!只要顶过这一波,胜利就是我们的!”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俞军门的水师,应该快要从侧翼包抄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江面上,俞大猷亲率的主力福船队,在经过一轮猛烈炮击后,开始向上游机动,意图截断蜀军后续部队的渡江路线,并从侧翼轰击已经登陆的蜀军。**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蜀军大营方向,突然升起了滚滚浓烟!不是一处,而是多处!火光冲天而起,即使隔着江面也能清晰看见!更有隐约的喊杀声和爆炸声传来!**
“那是…蜀军大营?”赵铁一愣。**
“报——!”一名斥候飞马来报,“将军!对岸蜀军大营内乱!有人放火烧了中军大帐和粮草囤积处!好像…好像是蜀军自己打起来了!”**
“自相残杀?”赵铁眼中精光一闪,“定是弑母和雅州的消息传开了!军心崩了!”他大喜,“天助我也!传令!全军出击!反攻!”**
“将军,是否再等等…”副将劝道。
“不能等!”赵铁断然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战机!蜀军前有我军,后有内乱,已成惊弓之鸟!此时不击,更待何时?命令俞军门,全力掩护我军渡江!”
“是!”
东岸官军营门大开,养精蓄锐已久的预备队蜂拥而出,在赵铁的亲自率领下,向着滩头上已经开始慌乱的蜀军发起了猛烈的反冲锋!同时,更多的船只从水寨驶出,载着士卒,在俞大猷水师的炮火掩护下,直扑对岸!
西岸,蜀军大营已是一片混乱的地狱。不知从何处起的流言(实为官军散布)像野火般蔓延,说蜀王不仅弑母,而且已经抛弃大军,独自逃往苗疆;说成都已经被王守仁攻陷,家小都已落入敌手;说朝廷大军已从四面八方合围而来…恐惧、绝望、被抛弃的愤怒,在缺粮和久战不利的催化下,彻底爆发。
一部分士卒开始疯狂地抢掠营中所剩无几的粮食和财物,与阻拦的军官和督战队厮杀在一起。更多的人则是丢下武器,向着西方的山林亡命逃窜。张定边的中军大帐已被一伙绝望的乱兵点燃,火势冲天。
“都督!不好了!官军…官军渡江杀过来了!弟兄们…弟兄们全乱了!”一名亲卫统领浑身是血地冲到张定边马前。**
张定边望着眼前这片修罗场,又看了看东方江面上那如林的帆影和即将登岸的官军,脸上露出一丝惨然的笑意。“大势…去矣。”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不是败在战场上,而是败在了人心,败在了那些无形的刀剑之下。
“都督,我们护着您杀出去!”亲卫们红着眼睛喊道。
“杀出去?”张定边摇头,“能去哪里?蜀中?成都恐怕已是王守仁的囊中之物。苗疆?罗雄已死,道路已绝。”他抬头,望向中军大营的方向,那里火光最盛。“陛下…不知如何了。”
“都督!”**
“你们…各自逃命去吧。”张定边挥了挥手,“我张定边,受先帝隆恩,辅佐蜀王,今日兵败,有负所托,唯有一死,以报君恩。”说完,他不再理会身边亲卫的哭喊,调转马头,竟然单骑匹马,迎着那滚滚而来的官军洪流,发起了最后的、注定徒劳的冲锋。
“杀——!”他的吼声淹没在震天的喊杀声和火炮轰鸣中。数息之后,那匹神骏的黑马和它的主人,便被无数官军淹没,再无踪影。
主帅战死,大营内乱,前有强敌。蜀军最后一丝抵抗的意志也随之崩溃。大批蜀军跪地投降,更多的人四散奔逃。赵铁率领的官军如同秋风扫落叶般席卷了整个西岸营地,清剿残敌,扑灭大火,收缴旗帜兵甲。**
当午后的阳光穿破云层,照在这片刚刚经历了血与火洗礼的土地上时,战斗已基本结束。江面上,到处是燃烧的残骸和浮尸。西岸,蜀军庞大的营垒已化为一片废墟,到处是焦黑的痕迹和堆积如山的俘虏。**
“将军,”一名校尉兴奋地前来禀报,“初步清点,此战斩首近万,俘虏两万余,缴获兵甲旗帜无数!蜀军主帅张定边战死,其余将领或死或降!我军…大获全胜!”**
赵铁站在一处尚在冒烟的高地上,望着眼前的战场,心中却没有太多喜悦,只有一种沉重的疲惫。“蜀王…可曾抓到?”
“还未发现蜀王踪影。不过…”校尉迟疑道,“在中军大帐废墟中,发现了几具烧焦的尸体,其中一具身穿王袍,佩有金印…疑似是蜀王。但面目全非,无法辨认。”**
“烧死了?”赵铁皱眉。“严加看管,等候大人和朝廷派人查验。”
“是!”
“另外,”赵铁看向夷陵方向,“蜀王的中军大营在夷陵以西,那里情况如何?”
“俞军门已派水师沿江而上,同时派出陆师前往查探。不过…据逃出来的俘虏说,昨夜蜀王大营似乎就有异动,今晨大战开始后不久,有人看见一支精锐骑兵护卫着几辆马车,悄然离开大营,向西南方向去了。”**
“西南…苗疆?”赵铁心中一动。“立刻将此消息飞报大人,同时通知王侍郎!”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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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日,黄昏,夷陵以西百里,一处荒僻的山谷。**
一支约百余人的精悍骑兵,护卫着两辆毫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正在崎岖的山道上艰难行进。为首的,正是“鬼狐”方敬斋。他的脸上再无往日的从容,只有深深的疲惫和警惕。
马车忽然停下。方敬斋勒住马,来到第一辆马车旁。车帘掀开,露出蜀王陈恪那张憔悴不堪、眼中布满血丝的脸。**
“陛下,前面路不好走,需要歇息片刻。”方敬斋低声道。
“歇息?”陈恪惨笑,“朕还能歇到哪里去?张定边…应该已经完了吧。”**
方敬斋沉默片刻,“陛下…留得青山在…”
“没有青山了。”陈恪打断他,“成都是王守仁的,蜀中是陈显的,朕…已是丧家之犬。”他抬头,看着西方如血的残阳,“‘秋水’先生…可有新的指示?”
“…还没有。”方敬斋摇头,“先生只让我们护送陛下先到安全之地。”
“安全之地…呵呵…”陈恪的笑声越发凄凉。就在此时,前方山道转弯处,突然转出十余名身着黑衣、面蒙黑巾、手持弩箭的人!为首一人,赫然是那日传递“秋水”密信的灰衣人!
“保护陛下!”方敬斋大惊,拔刀厉喝。
然而,那灰衣人并未动手,只是冷冷地看着陈恪,“陛下,先生让在下问您,传国玉玺,可曾带在身上?”
陈恪身体一震,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先生…问此作甚?”传国玉玺,是他最大的依仗和秘密,即使兵败,他也贴身携带。**
“先生说,玉玺在陛下手中,已是祸根。不若交由先生保管,待他日东山再起,再行归还。”灰衣人的声音毫无波澜。
陈恪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种极度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若是…朕不给呢?”
“那就休怪在下…无礼了。”灰衣人一挥手,身后黑衣人的弩箭齐刷刷对准了陈恪和方敬斋。**
“你们…你们是‘秋水’的人?”方敬斋难以置信。**
“方先生,你也是聪明人。”灰衣人冷笑,“陛下已败,留着玉玺,只会招来杀身之祸。交出来,或许…还能留个全尸。”
“全尸…哈哈哈!”陈恪突然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好!好一个‘秋水’!原来…从一开始,你就是在利用朕!利用朕搅乱天下,你好从中渔利!如今朕败了,就成了弃子,连最后的玉玺都要夺走!”他的眼中流出血泪,“告诉‘秋水’!玉玺,朕就算毁了,也不会给他!”
“那就…得罪了。”灰衣人眼中杀机一闪。**
“保护陛下!”方敬斋嘶吼一声,率领亲卫扑了上去。一场短促而惨烈的厮杀在荒僻的山谷中爆发。
陈恪站在马车旁,看着忠心的护卫一个个倒在血泊中,看着方敬斋被数支弩箭射穿,惨笑着倒下。他的手,缓缓伸入怀中,握住了那枚冰凉的、沉甸甸的传国玉玺。**
“陈显…陈静之…‘秋水’…”他喃喃自语,“你们…都想要它…都想要这江山…”**
“那就…一起毁灭吧。”**
他猛地拔出一柄匕首,不是刺向敌人,而是…狠狠地扎进了自己的心窝!同时,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怀中的玉玺,狠狠地砸向旁边一块尖利的岩石!**
“砰!”一声脆响!玉石碎片四溅!那灰衣人目眦欲裂,“不!”他疯狂地扑过去,却只抓到了几块带血的碎片。
陈恪的身体缓缓倒下,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逐渐暗下来的天空,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解脱般的笑意。
灰衣人看着手中的玉玺碎片,又看了看气绝身亡的陈恪,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搜!把所有碎片都给我找出来!一片也不许漏!”他厉声道,“其他人,处理干净!”
黑夜,终于完全降临,吞没了这处荒僻的山谷,也吞没了蜀王陈恪最后的踪迹。
远在武昌的陈静之,在接到赵铁大捷、蜀军主力覆灭的捷报时,也同时收到了“影子”从夷陵方向传来的、关于蜀王失踪、可能已死于乱军或被神秘人截杀的模糊消息。**
他站在地图前,看着上面被朱笔划去的“蜀”字,久久沉默。
“结束了…”他低声道,“又好像…才刚刚开始。”**
窗外,夜风呼啸,带来远方战场的血腥气,也带来了更深沉的、看不见的寒意。
蜀王之乱,以一种血色的、充满疑团的方式落下了帷幕。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对手,那个藏在幕后、名为“秋水”的影子,才刚刚…露出他狰狞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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