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双百归天
本已朦朦胧胧闭着眼睛林桂生，闻听又慢慢睁开。
“1951年？离此整整三十年了呢，我怎么从来没的说过？”宝英停停，有些讶然地看看阿桂姐，她为对方头脑的清醒感到吃惊。
“今年是1981年，整整三十年了。姐没听说过，是因为你一直独自关在这小楼里。所以，我劝你了出去走走看看的呀。”
林桂生在被窝里，掐着指头算算，叹口气。
“这个冤家，要活到现在，都114啦。宝妹，怎么个扫法呢？”“拿着把大扫帚，穿着一身青布衫，园口布鞋，佝偻着腰，一张脸孔皱巴巴的，早没了当年的威风。”
宝英轻轻描述着，感到一股股睡意猛烈袭来。
“还是，共产党，有办法的呀。当年的督察长，多，多，呼—呼！”“呼—呼！”姐妹俩不约而同都打起了呼噜。夜深了。
果然，林桂生第二天一早起床下得楼。
直接对门外那个，永远都在“保洁”的大妈提出了自己要求。大妈笑：“老太太，我过去把垃圾倒了，洗洗手，再回来答复你行吗？”“好的。”
半小时后，一辆洗得干干净净的小车，停在了小楼前。
这是61年来，第一次有小车停下这儿。这让居民坊的居民们都很新奇，许多大妈大伯都挤在自己家门前，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的朝这边观看。
可很快，大妈大伯们被劝回了自己家里。
昨晚在田坦埂上扶起宝英的那个“保洁”大妈，笑嘻嘻地从车里出来，到一楼扶起林桂生：“老太太，走吧，”一面对宝英呶呶嘴巴，示意一起上车，并提醒道：“如果我昨晚，没把话说得很清楚”
宝英接上，“谢谢，我已听得很清楚了。走吧。”
姐妹俩钻进了小车，和大妈一起并排坐在后座上，林桂生在中间，宝英和大妈分坐在左右。开车的是个挺阳光的小伙子，副驾驶座空着，上面放着一个红十字标志的急救箱。
“徐处，到哪儿？”
小伙子握着方向盘，目视着前方。
大妈就问林桂生：“老太太，你想到哪儿的呀？”“我想，”林桂生眯缝着眼睛想想：“到登场，看看。”大妈一扬头：“小谢，登场。”
大约小伙子太年轻，一愣。
“登场？”大妈笑：“对了，到仁德中路，那儿以前就叫登场。”几乎没有任何响动，小车就滑了出去，然后，慢慢穿过窄小的居民坊，驶出西摩路小菜场。
一越过虹口大菜场驶上正公路，昂的声加速，疾驶而去。
姐妹俩都贪婪的大睁着眼睛，看着窗处林立的楼房，整洁的大街和翠绿的绿化带……小车驶过褐色高大的浦江饭店，慢慢上了外白渡桥，林桂生惊叫起来。
“宝妹宝妹，那天，我们就是从这里路过的啊！”
宝英点头。
“对，就是从这儿，那天你还傻傻地站下，用指头敲敲这些钢架，直到把自己敲疼了，才说，是真的，不能纸糊的呀。”
过外白渡桥的民用公用车，都是中速，这是市政府保护外白渡桥的措施之一。
可现在，小车慢吞吞地驶着，驶着，恍惚还看得见桥边有执勤民警，挥手放行。林桂生不服气地反驳：“我当时就知道是真的，那是逗你玩儿的。”
宝英笑。
“行行，是阿桂姐逗玩儿的呀。”
“那时，你俩多大？”大妈笑问：“很小吧？”林桂生脱口而出：“我23，宝妹22，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就这么闯荡上海滩来啦。”
开车的小谢，惊叫了一声。
“拎勿清呀，俩老太太一百多岁了呀？吓死了阿拉了。”“嗯，”大妈不满的哼哼，小伙子立即坐直了身子，小车开得又慢又稳。车过外滩公园，仁德中路，也就是以前的登场到了。
小谢停车，大妈和宝英扶着林桂生下车，慢吞吞上了外滩。
江水，轮船，海鸥，蓝天白云，对岸正在动工的新楼层层叠叠……大妈指着对面江岸凸出的一大块告之：“老太太，这儿将会耸立一座电视塔，成为上海的标志性文化景观之一，目前，规划部门正在设计呢。”
俩老太太点头。
这时，林桂生忽然晃晃，捂捂自己脑门。
宝英一把扶住她，大妈向后一伸手：“快！”随行的小谢急切蹲下，打开急救箱，把药和水递给大妈。大妈老练地抖出二颗乳白色的药丸，示意宝英把林桂生嘴巴打开，然后轻轻喂进，再拿着小杯子倒上小半杯矿泉水，同样喂进她喉咙，把药丸冲下了胃肠。
少顷，林桂生恢复了正常。
她对大妈感激一笑：“谢谢！唉，八十一年啦。”大妈点头：“旧地重游，触景生情，难免啊。不过，林老太太，我担心你的身体，你今天看起来，”
犹豫一下，又说。
“有点反常。这样好不，我们先回车上，我把你想知道的，全都讲给你听。”二人便扶着林桂生，慢吞吞回了车里……小车没继续往前开，而是顺着来路往回走。
保洁大妈，也就是时下的上海市公安局侦查处副处长。
如数家珍，把林桂生想知道的，慢慢又清晰地告诉着：十六里铺小东门，已为上海市重要的景观和客运码头之一。当年阿桂老板亲手创下的一溜顺儿，在她离开府邸后，因无人打理迅速衰落，最后给黄金荣全卖了。
西江路，早在1950年5月为纪念淮海战役胜利，改名为“淮海中路”
淮海中路现在是上海，最重要的商业区域性景观大道。西江路原盛宣怀官邸，也就是黄金荣林桂生的府邸，解放后，被人民政府收回国有，现在是中外闻名的星级东方宾馆。
至于那些由阿桂老板亲手创办起来的，遍布上海滩各区域的一溜顺儿，早被人民政府取缔收归国有。
其人员都由政府进行了教育，安排或遣散……可是，徐处的话声停了。因为，她早瞟到中间的林桂生，脸色越来越惨白，脑袋也慢慢斜到了宝妹的肩上，宝英正焦急地看着自己。
徐处老练迅速地抓起林桂生的脉搏摸摸，对宝英递个眼色。
吩咐道：“小谢，直驶上海急救中心。”一面掏出了呼叫器：“一号一号，九号报告，老太太病重，请准备好急救。”那边回答：“一号明白，你们近路疾行，快！”
“小谢，近路疾行，快。”
小谢点点头，轻轻一点刹车停下。
他站起抓起一个警灯一探身，放在了车顶上，又一点刹车，鸣！小车顶上警灯闪闪，一路鸣叫着，大小车纷纷避让，抄近路赶往上海市医疗急救中心。
小车刚疾拢，还没停稳。
早准备好的担架，呼吸器，电击锺等急救用具，立即迎将上来，将己陷半昏迷中的林桂生，簇拥上了担架，抬进了急救室。
经紧急抢救后，林桂生恢复了知觉，可坚决要求回小楼。
主治医生只好看看徐处。徐处向上级请示后，点头：“好吧，同意！”于是，大家又把林桂生扶上了小车，小车随着来路慢吞吞驶过居民坊，停下了小楼前……
当林桂生再一次从昏迷中醒来，卧室里挤满了人。
辖区派出所的张所长，林指导员，片儿警女侦察员医生护士，大家都看着她。一直守在她身边的宝英，欣喜若狂地俯下了身子：“阿桂姐，你终于醒啦。你感到好些了的呀？”
林桂生却像不认识似的看着她，轻轻突然叫道：“爹爹！姆妈！”二朵泪花迸出，亮晶晶的……直到一边肃立的徐处，慢慢拉上布毯，盖住了林桂生全身。
然后，徐处转身，对宝英道。
“我想，那晚我的话说得很明白了，如果你还有疑问，”宝英点头：“听明白了，谢谢徐处，”又看看一众人，诚恳地说：“谢谢政府，政府对我们姐妹俩仁至义尽，我代表阿桂姐再次感谢大家，辛苦了！对不起！”
说罢，深深地给大家鞠个躬。
再对徐处请求道：“在跟您走，向政府坦白我偷渡罪行之前，我想最后再看一眼阿桂姐。我们在一起八十一年了啊！”徐处想想，点点头，转开身子踱开了。
可是，她很快猛醒过来。
疾步上前一拉，晚了，宝英整个头部伏在阿桂姐的胸口上，一动不动。徐处把她翻过来，宝英脸色发青，早没了呼吸，一丁点儿玻璃瓶的残渣，滑出她微张着的嘴巴……
时年，林桂生104岁！丁宝英103岁！
全本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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