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黎民已经五天没有回家了。走之前只说是去北京开会,之后便再没有了音信。这样的日子,刘红梅早已习惯。
十一月十五日,凌晨三点。刘红梅睡得并不踏实,人到中年,睡眠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手机在床头柜上嗡嗡震动起来,像一只不安的昆虫。她摸索着接通,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母亲苍老、虚弱,带着哭腔和疼痛感的声音:
“红梅……红梅……我摔了一下……动不了了……”
刘红梅瞬间彻底清醒,心脏被一下子攥紧,瞬间就弹坐起来,“妈!妈你别慌!在哪儿摔的?摔到哪儿了?”她一边急促地问着,声音因为恐惧而微微变调,一边已经翻身下床,胡乱地往身上套着衣服。
母亲断断续续地诉说,是夜里起夜,头晕,在卫生间门口滑倒了,胯部一阵剧痛,怎么也爬不起来,电话还是拼命够了好久才拿到的。
“妈你等着!千万别动!我马上到!”刘红梅挂了电话,手指颤抖着第一个拨给了丈夫。电话响了很久,但无人接听。她不死心,再打,依旧是那个冰冷的提示音。一股混合着担忧、无助和怨愤的情绪涌上心头——每次家里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总是不在!她没时间抱怨,立刻又打给了儿子宋明宇。
深夜仓促的铃声将小两口从沉睡中惊醒。宋明宇接起电话,听到母亲带着哭音的叙述,也瞬间清醒。
“明宇,我怕我一个人抱不动你姥姥,你也赶紧往这边赶!”
“妈你别急,我马上过去!”他放下电话,对身边已经坐起身的妻子急促地说:“姥姥摔倒了,动不了,我得赶紧过去一趟!”
庄颜脸上残存的睡意瞬间被冷静和专注取代,她对这种深夜紧急呼叫有着职业性的本能反应。
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快穿衣服!你拿车钥匙,我拿我的证件和听诊器!”她语速飞快,动作麻利地跳下床,甚至比宋明宇更先穿好外套。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执业医师证塞进口袋,又习惯性地抓起床头柜上的一个小手电和一卷弹力绷带——这是她长期急诊工作养成的习惯,身边总会备点基础东西。
在赶往姥姥家的路上,一边打120,庄颜一边在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老年人摔倒可能出现的状况:髋部骨折?脊椎损伤?颅内出血?
“别慌,开稳当点。到了先评估情况,如果怀疑骨折,绝对不能随意搬动姥姥,等救护车来。”
赶到母亲家时,刘红梅正跪在卫生间门口,抱着母亲,急得满头是汗,徒劳地想尝试把母亲扶起来。老太太疼得脸色煞白,哎哟哎哟地呻吟着。
“妈!别动她!”庄颜一个箭步冲上去,声音冷静而有力,瞬间稳住了混乱的场面。她蹲下身,没有贸然移动老人,而是先轻声安抚:“姥姥,姥姥,我是小庄,让我看看你。”她迅速而专业地检查着老人的意识、瞳孔,用手轻轻触摸老太太喊疼的髋部,初步判断极有可能是股骨颈骨折。
“明宇,跟120说清楚情况,疑似老年人髋部骨折,需要平板担架!妈,你把姥姥的医保卡、身份证找出来。”她的指令清晰明确,仿佛在急诊室里指挥若定。
二十分钟不到,救护车就赶到了,庄颜立刻上前,向急救人员快速交代了病情和她的初步判断。一行人又到了医院,她更是轻车熟路地协调挂号、办理急诊入院、与值班医生沟通,所有流程都在她的推动下以最高效率进行着,避免了普通家属可能面临的无措和奔波。
等一切折腾完,给老太太安排好住院床位,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一夜的奔波、紧张和高度专注,让所有人都精疲力尽。
刘红梅只觉得浑身像散了架,眼圈发青,从病房里走出来,腿脚发软,直到此刻,那紧绷了一夜的神经骤然松弛,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虚脱,连说话的力气都耗尽了。
她抬起眼,看向几步之外的儿媳妇。
庄颜正微微仰头喝着矿泉水,侧脸在走廊冷白的灯光下显得没什么血色,眼底是同样浓重的阴影。她喝水的动作很快,带着急诊医生特有的、争分夺秒的习惯。
刘红梅心里那股拧巴了多年的劲儿,在这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悄悄撬开了一道缝隙。她不喜欢这个儿媳妇,觉得她性子太冷、太有主意,目的性强,不像个会疼人的。可偏偏就是这个人,在刚才那个兵荒马乱的深夜里,成了全家最沉着、最顶事的主心骨。从专业判断到联系医院,条理清晰,动作利落,硬是把一场可能更糟的混乱,拉回到了可控的轨道上。
这份情,是实实在在的。 她刘红梅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她想说点什么,一句“谢谢”在喉咙里滚了滚,却又觉得太过正式和生分,反而显得假。可让她像寻常婆婆对媳妇那样亲热地表示心疼,她又实在做不出来。
见她出来,宋明宇往前一步:“妈,今天还上班吗?不行回家补个觉,我上午在这。”
“没事,你上班,医院有我俩呢,还有这么多医生护士,哪轮的着你。。。对了,你爸真不是个东西,到现在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她从胸中吼出一口气,“家里要有什么事能指望上他,那就有鬼了!”
“上什么班。。。好容易有理由了,我不请它个三五天假。。。行,我一会儿回去补个觉,中午你们想吃什么?我给你们买了送过来。。”
“不上班行吗?让你们领导对你有看法。。。”刘红梅轻轻的斜了他一眼,往前挪了一小步,声音因为疲惫而有些沙哑,语气却比平时软和了许多,带着一种不习惯的、略显笨拙的关切:
“小庄,……这一晚上,也把你累坏了吧,去跟明宇,吃个早餐,看你脸色白的。”
她没有看庄颜的眼睛,目光落在对方同样疲惫的脸上,话里没有直接的道谢,但那句“累坏了吧”和“脸色白”,已经将她那份不轻易示人的感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包裹在了这朴素的关切里。
庄颜闻言,放下水瓶,也有些意外婆婆会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她习惯了公事公办的相处模式,此刻也有些不自在,只微微摇了摇头,声音同样干涩:
“没事,妈。习惯了。”她顿了顿,或许是觉得这话太硬,又补了一句:“您也一晚上没合眼,这边我看着,您和明宇去找个地方歇会儿,哪怕趴一会儿也行。”
没有虚情假意的客套,只有基于现实情况的、最务实的安排。
刘红梅听着这算不上热情,却无比实在的话,心里那点别扭,好像又化开了一点。她“嗯”了一声,没再坚持,算是接受了这份安排。
这个寒冷的、充满消毒水气味的清晨,那堵无形的冰墙,第一次,因为共同经历的一场磨难和这份内敛的、笨拙的关怀,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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