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月余的艰难跋涉,当庞大的迁都队伍终于望见洛阳城那在冬日薄雾中巍然耸立的轮廓时,许多人几乎要落下泪来。这不是因为喜悦,更多是一种源于漫长旅途终结的、近乎虚脱的释然。时值岁末,天地间萧瑟依旧,但当车驾碾过横跨洛水的天津桥,踏入重新修葺加固的定鼎门时,一股与长安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
不同于长安那历经数百年沉淀的、厚重而略显沉郁的帝都气象,此时的洛阳,更像一位精心梳妆后等待检阅的贵妇,虽难掩历经战火与岁月侵蚀的旧痕,但更多是新涂的朱漆、新铺的御道、新悬挂的宫灯所焕发出的勃勃生机。街道宽阔笔直,坊市布局严整,虽不及长安规模宏大,却处处透着一股精心规划后的利落与便利。尤其引人注目的是那穿城而过的洛水以及密布如网的漕渠,即使在寒冬,河面上仍可见未曾完全封冻的流水,以及停泊在码头、等待着来年春日通航的各式舟船,无声地诉说着这座城市“水陆交会”的天然优势。
皇室车驾并未在旧城过多停留,而是径直驶向城北、依托邙山之势新近扩建的宫城——紫微城。当李治与武后的銮舆穿过重重宫门,最终停靠在巍峨壮丽的乾元殿前时,即便是心中充满离愁别绪的李治,也不由得为眼前的景象微微动容。
乾元殿作为洛阳宫的主殿,规制宏丽,气势磅礴,丝毫不逊于长安的含元殿。殿基高耸,须弥座以洁白的石材砌成,雕琢着繁复的莲花与蔓草纹样,象征着佛法的庇护与皇权的庄严。殿宇本身飞檐翘角,覆以青色琉璃瓦,在冬日苍白的阳光下流淌着冷冽的光泽。殿前广场开阔无比,可容万臣朝拜,崭新的金砖地面光可鉴人,与长安宫中那些被岁月磨去了棱角的旧砖形成了鲜明对比。
武后在侍女的搀扶下步下銮舆,她抬头仰望着这座崭新的、几乎是在她意志推动下得以迅速重建并彰显帝国气度的宫殿,凤眸之中光华流转。这里没有王皇后、萧淑妃的阴魂,没有长孙无忌等元老集团无处不在的凝视,没有那些沉甸甸的、属于太宗时代的过往。这里的空气是新的,格局是新的,甚至连权力运行的规则,也即将由她与身边的皇帝重新书写。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混合着掌控新天地的强烈欲望,在她心中激荡。她深深吸了一口洛阳清冷而干燥的空气,感觉前所未有的舒畅。
短暂的安顿之后,在新落成的乾元殿内,举行了抵达东都后的第一次大朝会。留守洛阳的官员、以及随驾抵达的文武百官,依序入殿参拜。虽然长途劳顿使得许多人面带倦色,但在这崭新环境中,一种奇异的、混合着不安与兴奋的情绪在殿中弥漫。
李治端坐于乾元殿的龙椅之上,身上穿着厚重的朝服,面色依旧不佳,但眼神比在长安时多了几分锐利。他俯瞰着丹墀之下济济一堂的臣工,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清晰地颁布了抵达东都后的首批诏令:减免洛阳地区及周边州郡部分赋税,以安抚民力;鼓励流民归业,授田耕种;督饬有司,加速完成宫室衙署的后续修葺,妥善安置随行官员家眷……
“朕绍承丕绪,抚临天下,建都洛阳,实为便时宜、通贡赋、安社稷之策。”他的目光扫过下方,在那些面露期待的山东、江南籍官员脸上略有停留,“自今而后,尔等当各司其职,同心协力,共图治理,使东都气象一新,不负朕望!”
武后坐于帘后,静听着李治的训示,也观察着百官的反应。她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迁都成功,如同在一盘僵持的棋局中落下了一记胜负手,彻底打破了旧有的平衡。接下来,便是在这片新的棋盘上,重新排兵布阵,将那些忠于自己、符合“显庆”新政理念的官员,逐步安插到关键位置,同时,继续推进对长孙无忌等残余旧势力的清算。
朝会散去,李治与武后在宫人的簇拥下,登上了紫微城内最高的观风殿。凭栏远眺,整个洛阳城尽收眼底。洛水如带,穿城而过,漕渠如织,连接四方。远山含黛,近郭炊烟袅袅。
“陛下,你看,”武后伸手指向那纵横交错的水道,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笃信,“这才是帝国未来的命脉所在。长安虽好,终是旧梦。而这里,”她收回手,轻轻按在冰冷的栏杆上,仿佛按住了这片土地的未来,“才是‘显庆之治’真正开始的地方。”
李治默然不语,只是望着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寒风掠过他的鬓角,带来远方洛水的水汽。他心中明白,武媚说得对。一个属于洛阳,也属于他与她共同主导的时代,就在这个冬天,伴随着迁都的尘埃落定,正式拉开了序幕。宫灯初上,将这座新都的轮廓勾勒得愈发清晰,也照亮了脚下这片承载着帝国新希望的洛水之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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