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的朝会散去,群臣如潮水般退去,个个面色凝重,步履匆匆,无人敢在此刻多做停留,更无人敢交头接耳。那沉重压抑的气氛,仿佛凝成了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连穿过重重宫阙吹来的夏风,都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燥热与窒息感。
武媚是在一片死寂的恭送声中,由宫女内侍簇拥着,返回蓬莱殿的。她的步伐依旧保持着皇后的雍容与稳定,裙裾拂过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未曾有丝毫凌乱。只是,那紧紧抿成一条直线的唇,和那双深不见底、寒星般冷冽的凤眸,让所有随侍之人皆屏住了呼吸,不敢发出半点声响,生怕一不小心,便触怒了这尊显然已处于盛怒边缘的凤驾。
蓬莱殿内,冰鉴里散发出的丝丝凉意,与殿外初夏的闷热形成了鲜明对比,却丝毫无法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冰冷怒意。殿宇深邃,高大的穹顶投下阴影,四周垂落的明黄帐幔在微风中轻轻晃动,仿佛无数窥探的眼睛。武媚径直走向窗边,猛地推开一扇雕花长窗,炽热的阳光和着庭院中草木的蓬勃气息涌了进来,却照不透她眼底的阴霾。
她望着窗外层叠的殿宇飞檐,那象征着无上权力与荣耀的大明宫,此刻在她眼中,却仿佛一座华丽而冰冷的囚笼。李治今日之举,哪里是在处置李义府?分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地扇了她一记耳光!是在向满朝文武宣告,他李治,才是这大唐唯一的主人,他随时可以收回赋予她的权力,随时可以剪除她的羽翼!
“泄禁中语?结交外官?” 武媚心中冷笑,指尖深深掐入掌心,那细微的痛楚让她保持着极致的清醒,“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李义府是条会咬人的狗,却也最是听话。他做的那些事,哪一桩不是揣摩上意,哪一桩不是为了稳固我的地位,从而稳固他李氏江山的后院?”
她想起李治那看似虚弱,却骤然爆发的帝王威压,那打断她话语时的决绝眼神。他是在害怕了?害怕她的权势超过了他?害怕这大明宫,最终会姓“武”?
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与愤怒,如同岩浆般在她胸中翻涌。她为他出谋划策,为他铲除长孙无忌等元老,为他稳定后宫,甚至在他风疾缠身时代理朝政……到头来,换来的却是猜忌、防备与当庭的打压!
“娘娘,” 贴身心腹女官悄步上前,奉上一盏温热的参茶,声音轻若蚊蚋,“请息怒,保重凤体要紧。”
武媚没有回头,也没有去接那盏茶。她的声音低沉而冰冷,仿佛淬了寒冰:“传本宫命令,让许敬宗、袁公瑜他们,近来行事都收敛些,约束好门下之人,莫要再授人以柄。”
“是。” 心腹女官低声应下。
“还有,” 武媚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刀,扫过殿内垂手侍立的宫人,“给本宫查清楚,今日弹劾李义府的,除了那几个明面上的御史,背后还有谁在推波助澜?是谁,把那些‘证据’递到陛下面前的?”
她的眼神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李治久不理细务,若非有人暗中串联,精心布局,岂能如此精准而迅速地发动这场袭击?是那些一直不甘心的关陇旧族残余?还是朝中某些见风使舵,试图借此向皇帝表忠心的墙头草?
“奴婢明白,这就去安排。” 上官婉儿心头一凛,知道皇后这是要反击的前兆,至少要弄清楚对手是谁。
武媚走到御案前,案上摆放着尚未批阅的奏章。她伸出涂着丹蔻的手指,轻轻拂过那堆积如山的卷册,眼神变幻不定。李治想借此警告她,让她安分守己,退回后宫那一亩三分地?
绝无可能!
权力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她武媚能走到今天这个与皇帝共坐龙庭的位置,靠的从来就不是退让和妥协。李义府倒了,固然是损失,但也未尝不是一个契机。一个让她看清身边哪些人依旧可靠,哪些人已经心生异念的契机。同时,这也更坚定了她必须将权力牢牢抓在自己手中的决心。
只有掌握绝对的权力,才能保护自己,才能实现她的抱负,才能……不再受制于人,不再像今日这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臂膀被当庭折断而只能暂时隐忍。
殿内的更漏滴答作响,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流逝。武媚重新坐回凤座,拿起一份奏章,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政务上。她的侧影在烛光下显得坚定而孤独,仿佛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表面平静,内里却蕴藏着足以焚毁一切阻碍的炽热熔岩。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浓云汇聚,隐隐有雷声滚动。一场夏日的暴风雨,即将来临。而这大明宫内的政治风暴,显然,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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