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改的旨意和《练兵纪效新字》很快明发京营及九边重镇。如同在滚油里滴入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但陈兴没有急于立刻全面铺开,而是选择京营中最为核心却也最为暮气沉沉的三千营作为试点,亲自坐镇。
试点营地的选拔异常严格,并非挑选精锐,而是刻意选择了那些有些疲沓、有些油滑,却底子尚可的老兵油子。
陈兴要的就是用这些人脱胎换骨的变化,来堵住所有人的嘴。
京营,三大营之一的五军营校场上。
初夏的清晨,天刚蒙蒙亮,露水还挂在草叶上。
数千名军士揉着惺忪睡眼,歪歪扭扭地站着,交头接耳,抱怨声此起彼伏。
“搞什么名堂?天没亮就擂鼓聚将?”
“听说是长兴公的新花样……”
“长兴公?那位活祖宗啊?他老人家不在府里享福,折腾我们这帮苦哈哈作甚?”
“说是要练什么……新操典?”
点将台上,陈兴穿着一身利落的箭袖戎装,外面却依旧套着那件洗得发白的鸦青色旧袍子,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但身板笔直,目光如电。他身边站着面色肃然的英国公张辅和几位京营提督。
陈兴没拿喇叭,也没费力嘶喊,只是运起中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全场的嘈杂,传入每个士卒耳中:
“都嘀咕完了?”
场下瞬间安静了不少,许多老兵都听过这位爷的传奇,不敢造次。
“看你们这熊样!”陈兴嗤笑一声,“站没站相,稀稀拉拉!知道的说你们是京营精锐,不知道的还以为哪来的难民!”
“就你们这样,真遇上北边那些在马背上长大的鞑子,够人家塞牙缝吗?”
底下有人不服气地小声嘟囔:“太平盛世的,练那么好给谁看……”
陈兴耳朵极灵,目光立刻扫过去:“哪个说的?出列!”
一个膀大腰圆的总旗官不情不愿地站了出来。
陈兴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觉得太平了,不用练了?”
“那我问你,你领的饷银,是太平饷还是战备饷?朝廷养着你们,是让你们吃干饭的?”
那总旗官被问得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心里不服,觉得我老头子没事找事。”
陈兴转身,面向全军,“觉得新操练苦,累,没必要。行,今天咱们就先从最简单的开始。”
他指着校场尽头:“看到那杆旗没有?”
“全体都有!背着你们的甲胄兵器,绕着校场跑!我不喊停,谁也不准停!掉队的,中午饭就别吃了!”
军令如山,尽管满腹怨气,士兵们还是动了起来。
起初还好,跑了两圈后,队伍就开始拉垮,喘气声、甲胄碰撞声、痛苦的呻吟声响成一片。
这些平日疏于锻炼的京营老爷兵,哪里经得起这种折腾。
一个时辰后,太阳升高,校场上倒下一片,吐白沫的、抽筋的、瘫在地上如同死狗的,比比皆是。
陈兴和张辅在点将台上看着,张辅眉头紧锁:“公爷,这……是否太操切了?”
陈兴面无表情:“烂肉不割掉,新肉怎么长?这才刚开始。”他目光扫过那些瘫倒的士兵,对身边亲兵道:
“去,让医官和‘谏议使’们动起来,该抬的抬,该喂水的喂水,中暑的赶紧救。”
“告诉他们,这不是惩罚,是练他们的体魄,撑过去的,就是好样的!”
早已待命的首批“监军谏议使”们——大多是些识文断字、脸上还带着些学生气或底层军官朴实气的年轻人——立刻忙碌起来。
他们搀扶士卒,递上盐水,用刚学来的生涩话语安慰鼓励:
“兄弟,坚持住!长兴公说了,练好了本事,将来战场上才能活命!”“咱当兵的,就得有股子狠劲!”
虽然效果甚微,甚至引来一些白眼,但这细微的不同,开始悄然滋生。
随后的日子,京营的士兵们陷入了“水深火热”。
天不亮就被急促的梆子声催起,负重越野跑成了每日开胃菜。
然后是枯燥至极的队列练习——“立正”、“稍息”、“向左转”、“向右转”。要求站如松,动如风,横竖成线。
稍有差错,陈兴从边军调来的老卒充当教官,鞭子毫不客气地就抽下来。
“腿绷直!腰挺起来!你那是肚子吗?那是将军肚!战场上敌人专捅肚子!”
“转个向都转不齐,你们是娘们逛街吗?重来!”
“看齐!眼睛瞎了?不会用眼角余光看旁边兄弟的肩膀?”
士兵们苦不堪言,私下里骂声载道。他们宁愿去舞枪弄棒,也不想受这种“折磨”。
这玩意有什么用?能当饭吃?能杀敌?
变化在潜移默化中发生。
以往散漫的军营,开始变得整洁。被子要叠成豆腐块,牙具毛巾要摆成一条线,营房地面干净得能照出人影。
起初是强迫,后来渐渐成了习惯,甚至不同营房之间开始暗中比较。
那枯燥的队列训练,也让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兵痞子,第一次有了“整体”的概念。
当成千上百人踩着同一个鼓点,步伐一致地前进时,大地仿佛都在震动,一种难以言喻的磅礴气势油然而生,让旁观者都感到心悸。
陈兴搞来的“新花样”层出不穷:设置泥潭、矮墙、绳网、独木桥组成的障碍场,让士兵们分组竞赛;
组织营与营之间的对抗搏击,规则简单——把对方全部放倒就算赢,胜者加餐有肉;
甚至夜间搞紧急集合,哨声一响,三通鼓内必须披挂整齐到位。
怨言依旧有,但少了。因为所有人都发现,这位长兴公简直不是人!
他好像永远不知疲倦,每个训练科目,他都亲自示范。士兵跑十里,他跑二十里;
士兵爬一次障碍,他爬三次;七十多岁的人,搏击起来三五个壮汉近不了身。
他骂人虽狠,但赏赐也极其大方——训练成绩突出的,真金白银、酒肉布匹,毫不吝啬。
而且他永远和士兵吃一样的大锅饭,蹲在田埂上就能和底层军士唠家常。
那些“监军谏议使”们也渐渐摸到了门道。
他们不再空泛地讲大道理,而是在士兵累瘫时默默递上一碗水,在有人想家时陪着说说话。
把训练表现优异的士兵名字写在营地的红榜上,甚至帮着不识字的士卒写家信。他们反复强调:
“咱们苦练,不是为了长官,是为了陛下,为了大明,更是为了咱自己以后能活着挣军功,光宗耀祖!”
“咱们是一个锅里抡勺子的兄弟,得互相帮衬!”
三个月后 校场大阅前夜
陈兴进宫,暖阁内。“布置给你的作业,明天京营检阅的发言想好了吗?”陈兴一边用杯盖刮着浮沫一边说道。
“姑太爷,我想了想,如果尽是些‘皇恩浩荡’、‘将士用命’的套话,听着没劲。”
陈兴微微抬眼“是啊…那你觉得,底下那些兵士,累死累活练了三个月,最想听什么?最需要听什么?”
朱祁镇愣了一下,蹙眉思索:“他们……应该想得到认可?想知道自己的苦没白吃?”
“还有呢?”陈兴引导他,“他们为什么愿意吃这份苦?仅仅是为了那几两赏银?”
少年皇帝眼睛渐渐亮起来:“是为了……变得更厉害!是为了将来能打胜仗,能活着回来!”
“是为了……对得起他们身上的军服和手里的刀!”
陈兴笑了:“那就把你刚才想的,用你自己的话,大声告诉他们。”
“别忘了,你现在是他们的皇帝,也是他们的最高统帅。”
“说的话,要能钻进他们心里,能让他们记着,明天上了场更有劲,将来上了战场敢拼命。具体怎么说,你自己琢磨。”
朱祁镇重重地点了点头,重新坐回案前,提笔沉思。
第二日。
朱祁镇和太皇太后亲临,文武百官分列两侧。京营官兵精神抖擞,鸦雀无声。
当穿着崭新号服、盔甲鲜明的方阵,踩着震天动地的整齐步伐,如同钢铁城墙般通过阅台时。
所有文官都惊呆了。那冲天的杀气、严整的军容、锐利的眼神,与三个月前判若两军!简直和万国来朝时的精英阅兵方阵有一拼。
朱祁镇激动得小脸通红,紧紧抓着御座的扶手。太皇太后眼中也满是欣慰。
演练结束后,全军肃立,鸦雀无声,目光都聚焦在阅台上的少年天子身上。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他没有拿任何文稿,目光扫过台下无数张黝黑、疲惫却眼神灼热的面孔。
他运起还不算浑厚但足够清晰的嗓音,大声说道:
“将士们!你们,辛苦了!”
简单的开场,却让许多士兵下意识挺直了腰板。
“朕,看到了你们的汗水!看到了你们的改变!看到了你们身上,有了我大明军人该有的虎狼之气!”
“有人说,太平年月,练这么苦干什么?”朱祁镇的声音提高了几分,
“朕告诉你们,练!就是为了让这太平年月,能一直太平下去!”
“让你们的父母妻儿,能永远安心过日子!让任何敢窥伺我大明的敌人,听到你们的名字,就吓得发抖!”
他的话语朴素,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真诚和力量,砸进每个士兵的心坎里。
“你们吃的苦,朕记着!你们流的汗,大明记着!”
“今日校场上的磨砺,为的是将来战场上,你们能多杀敌,能活着回来领赏受功,光宗耀祖!”
“你们,是大明的长城,是朕倚仗的刀锋!大明,为有你们这样的将士,而骄傲!”
“万岁!万岁!万岁!”台下,沉默片刻后,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吼声,声浪直冲云霄,许多士兵吼得脖子上青筋暴起,眼眶发热。
皇帝的话,说到了他们心窝里,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有力量。
陈兴站在一旁,看着身边激动得微微发抖的少年皇帝,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检阅结束后,朱祁镇和太皇太后在陈兴、张辅陪同下走入军营视察。
他们随机走进一个营房。干净、整洁,一切井然有序。墙上贴着训练标兵的红榜和简单明了的军规条例。
朱祁镇好奇地问一个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年轻士兵:“训练苦不苦?”
那士兵啪地一个立正,大声回答:“回陛下!苦!但苦得值!”
“长兴公说了,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练好本事,才能保家卫国,对得起陛下发的饷银!”
话语质朴,却掷地有声。太皇太后微微动容。
他们又来到伙食房,正好赶上发饭。今日因阅兵有赏,加了肉。
士兵们排队井然有序,打到饭后纷纷向伙食官和“谏议使”道谢。
朱祁镇看到几个士兵围在一起,中间是一个“谏议使”,正拿着一份《京报》,用大白话读着朝廷的近况和边关的讯息,士兵们听得津津有味。
离开军营时,夕阳将天空染成金红色。
朱祁镇仰头看着陈兴,眼睛亮晶晶的:“姑太爷,他们……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陈兴笑了笑,迎着晚风,额角有细微的汗珠:
“这才刚开始。军队的魂,不是几个月就能练成的。但要是一直不练,魂就散了。”
他看向远方如血的残阳,仿佛透过时光,看到了更远的未来。
“希望这把刀,磨锋利了,是为了守护,而不是为了杀戮。”
就在新改革训练模式推向全军的同时,陈兴又建议安排海军剿匪,边战边练兵。相对于军队改革对文官军权渗透的阻挠影响。
海军剿匪练兵就不算什么了,文官们没有反对直接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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