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朱樉!
他并未身着亲王蟒袍,只一身素服,身形高大,负手而立。隔着凄迷的雨幕,朱棣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穿透雨帘投射而来的、冰冷而锐利的目光!那目光如同无形的冰锥,带着审视,带着疑虑,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毫不掩饰的警告!
朱棣心中冷笑。面上却只是极其虚弱地、痛苦地闭了闭眼,身体又往朱能身上靠了靠,仿佛连维持站立的力气都已耗尽。他任由朱能搀扶着,脚步蹒跚地、以一种近乎被拖行的狼狈姿态,一步步远离那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奉天殿,也远离了秦王朱樉那如芒在背的冰冷注视。
直到转过宫墙,彻底消失在朱樉的视线之外,朱棣那几乎要瘫软的身体,才极其细微地挺直了一丝。他依旧闭着眼,靠在朱能身上,仿佛昏厥,只有那被雨水和血水浸透的衣袖下,紧握的拳头,指甲早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丝,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提醒着他此刻清醒的、如同冰封般的意志。
“走…即刻…出宫…”他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唯有近在咫尺的朱能能听清那每一个字中蕴含的冰冷与决绝。
“是!”朱能心领神会,半扶半抱,加快脚步,向着宫门方向疾行而去。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应天府的大街小巷,青石板路在雨水的浸泡下泛着幽暗的光泽。一辆没有任何亲王仪仗标识的青幔马车,在百名同样沉默肃杀、穿着湿透素服的燕王府亲卫簇拥下,碾过积水,沉默而迅疾地驶离了这座被巨大哀伤和无形杀机笼罩的煌煌帝都。
车轮滚动,碾压着湿漉漉的石板,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如同送葬的鼓点。车帘低垂,隔绝了车外凄迷的雨景和压抑的城池。
车内,朱棣早已换下了那身湿透染血的孝服,换上了一身干燥的深色便装。额角的伤口也被重新清洗包扎,覆盖在干净的白布之下。他端坐在车内,背脊挺直如松,脸上所有的虚弱、悲恸、绝望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如同万年玄冰般的冷冽和平静。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在车厢的阴影里,闪烁着如同淬炼过的寒铁般幽冷的光泽。
他微微垂着眼睑,仿佛在假寐。脑海中,却如同风暴席卷的海面,激烈地翻腾着道衍的《讨燕十策》!每一策都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他的灵魂深处。
哀兵之姿,潜龙入渊…示敌以弱,骄其心志…
阳奉阴违,巧取兵权…内结腹心,外联强援…
静待天时,一击必杀…奉天靖难,名正言顺…
冰冷的字句,滚烫的野心,交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将他牢牢笼罩,也为他指明了那条染血的通天之路!
“殿下,”朱能低沉的声音在车辕处响起,打断了朱棣的思绪,“已出朝阳门。前方…便是龙江驿了。是否稍作停歇?”
“不必。”朱棣的声音如同冰珠砸落,干脆利落,“传令下去,换马不换车,日夜兼程,直返北平!沿途驿站,只取补给,不得停留!”
“遵命!”朱能应道,随即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张玉将军已有密信传来!”
朱棣霍然睁开双眼!精光暴射!
“念!”
“是!”朱能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清晰地传入车厢,“‘西山枫叶,红遍层林!甲字预案,已悉数启动!山中炉火,日夜不息!’”
西山枫叶,红遍层林!甲字预案,悉数启动!山中炉火,日夜不息!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敲打在朱棣的心坎上!张玉的密报,意味着道衍第二策“暗铸锋镝”已在北平秘密展开!那西山深处的工坊,炉火已经点燃!打造未来破南京坚城之利器的行动,已然启动!
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感瞬间驱散了车厢内所有的寒意!朱棣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很好!”他沉声道,眼中寒芒更盛,“传信张玉:‘北地风寒,守好炉火,莫要…熄了!’”
“是!”朱能的声音铿锵有力。
车驾毫不停留,如同离弦之箭,冲过龙江驿,继续向北疾驰。应天城那巨大的、被雨幕笼罩的轮廓,在后视的视野中迅速模糊、缩小,最终彻底消失在灰蒙蒙的地平线下。
雨,似乎小了些,但寒意更浓。
车驾沿着官道一路向北,地势渐高,风也愈发凛冽刺骨。沿途所见,深秋的萧瑟更加触目惊心。田野荒芜,村庄凋敝,流民的身影如同幽灵,在道路两旁瑟缩。衣衫褴褛的妇人抱着骨瘦如柴、啼哭不止的婴孩;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木棍,茫然地望着疾驰而过的车驾,浑浊的眼中只剩下麻木的绝望。偶尔可见被雨水冲垮的简陋窝棚,以及路边被草草掩埋的、被野狗刨开的薄土下露出的森森白骨…
朱棣的目光冷冷地扫过车窗外这一幕幕人间惨剧。道衍第五策“造势于野,收拢民心”清晰地在他脑海中浮现。
“朱能。”他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
“末将在!”
“传令北平长史司。”朱棣的声音如同在陈述一件最平常不过的公务,“自即日起,凡入我燕藩境内流民,于北平府各州县设粥厂、草棚安置。着令地方官吏,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另,免去北平府及周边卫所明年三成秋赋。王府属官及护卫军士,敢有侵扰地方、盘剥百姓者…斩立决!” 最后三个字,带着一股森然的杀伐之气!
“末将领命!”朱能心中一凛,旋即涌起一股敬意。殿下此举,正是收拢人心、夯实根基的开始!
车驾继续前行,越往北,天气愈发恶劣。凄风冷雨渐渐变成了细碎的冰粒子,噼里啪啦地砸在车篷上。官道也变得泥泞不堪,车行艰难。当巍峨连绵的燕山山脉如同沉睡的黑色巨龙出现在北方天际时,车驾终于抵达了北疆重镇——居庸关!
巨大的关城在阴沉的雨雪天气中更显雄浑苍凉。斑驳的城墙如同饱经风霜的老者,沉默地扼守着这条沟通塞内外的咽喉要道。城楼上,“明”字大旗和“燕”字王旗在凛冽的北风中猎猎翻卷,发出沉闷的声响。守关的士兵身披厚重的棉甲,盔缨和肩甲上凝结着白霜,如同一个个沉默的雪人,警惕的目光穿透风雪,扫视着关前。
“燕王殿下车驾到——!”
关城大门在沉重的绞盘声中缓缓洞开。早已接到飞骑传报的守关将领率领一众军官,顶风冒雪,肃立在城门甬道两侧,躬身行礼。
“末将居庸关守备王雄,参见燕王殿下!殿下千岁!”
朱棣并未下车,只是掀开了车帘一角。冰冷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雪粒子瞬间灌入车厢。他目光如电,扫过风雪中肃立的将领和士兵们冻得发紫却依旧坚毅的脸庞。
“免礼。”朱棣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风雪的呼啸,带着一种沉稳而威严的力量,瞬间驱散了将领们心头的寒意,“将士们…辛苦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王雄身上,“王守备,北疆苦寒,蒙元宵小,最易趁隙作乱。居庸关,国之锁钥!尔等守关将士,责任重于泰山!务必枕戈待旦,严加戒备!但有风吹草动,即刻飞报北平!”
“末将遵命!定当恪尽职守,不负殿下重托!”王雄抱拳,声音洪亮,带着被信任的激动。
“很好。”朱棣颔首,放下了车帘,“开关,通行!”
“开关!通行——!” 传令声在关城上下回荡。
沉重的马车再次启动,碾过关内冰冷坚实的石板路,缓缓驶出居庸关那巨大而幽深的城门洞!
就在车驾驶出关城、彻底进入塞外燕藩地界的那一刹那!
轰隆隆——!!!
一道惨白刺目的巨大闪电,如同撕裂苍穹的巨剑,毫无征兆地劈开了北方阴沉如墨的天幕!瞬间将连绵的燕山、巍峨的关城、泥泞的官道以及朱棣所乘的青幔马车,照得一片惨白,纤毫毕现!
紧接着!
喀嚓——!!!!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要将天地都劈开的恐怖炸雷,在极近的头顶轰然炸响!那狂暴的音波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耳膜和心脏之上!拉车的骏马惊得人立而起,发出凄厉的嘶鸣!连久经沙场的亲卫坐骑也躁动不安!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瞬间的极亮与巨响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唯有那滚滚的雷声,如同洪荒巨兽的咆哮,在群山之间疯狂地回荡、奔腾、冲撞!久久不息!
车驾在朱能的强力控缰下终于稳住。
车厢内,朱棣端坐如磐石。在方才那撕裂天地的闪电亮起的瞬间,他那双幽深的眼眸,被映照得一片雪亮!那亮光深处,不再是冰封的寒潭,而是翻滚着、咆哮着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熔岩!是龙归深渊后,积蓄了无尽力量、即将破开九霄的滔天意志!
雷声的余威尚在群山间滚动、咆哮。
朱棣缓缓抬起手,撩开车窗厚重的棉帘一角。冰冷的风雪瞬间涌入,扑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
他的目光,穿透漫天飞舞的雪粒子,越过前方泥泞的官道,死死地钉在了那遥远的地平线尽头——
北平城!那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属于他的龙潜之渊!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锐利、如同刀锋般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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