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绣苑内技艺融合、创新突破的盛景,如同一曲昂扬的乐章,每一个工坊都在演奏着自己独特的声部,共同汇成这盛世强音。绣娘们沉浸在新技法带来的惊喜与成就感中,几乎忘却了时间的流逝。然而,这过于顺遂的进程,却让暗处窥伺的眼睛愈发猩红。
尽管核心巢穴已被捣毁,首领伏诛,但二皇子余孽与“织造司”经营十年,树大根深,总有些潜伏极深、侥幸逃脱的残渣余孽。他们如同阴沟里的蛆虫,虽无法再兴风作浪,却执着于在光明最盛处留下污迹,妄图以最卑劣的方式,玷污这凝聚了无数心血的象征。
负责千绣苑外围警戒的是萧惊寒麾下一支精锐的禁卫,由副将韩霆统领。他们日夜巡逻,明岗暗哨布置得滴水不漏。然而,百密一疏,或者说,敌人选择了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利用了最容易被忽视的环节。
千绣苑规模宏大,每日消耗的物资惊人,除了珍贵的丝线染料,还有大量日常用度的采买。苑内设有专门的杂役房,负责清扫、搬运、伙食等杂务。这些杂役多为京畿附近的平民,身家清白,经过严格筛查。但其中有一个名叫李四的帮厨,平日里沉默寡言,干活卖力,谁也未曾留意。他并非什么武功高强的死士,只是一个因欠下巨额赌债而被胁迫的可怜虫,对方承诺,只要他按要求做一件事,不仅债务全消,还能得到一笔远走高飞的银子。这件事,便是在特定时刻,将一小包特制的、无色无味的引火之物,撒在绘事阁外围廊下的几处通风口。
绘事阁,正是存放《大靖江山图》原始底稿以及各地提交的数千份重要绣样、笔记的核心重地!虽然最重要的墨线底稿另有备份,但那些凝聚了苏清辞与画师团队数月心血的修改笔记、各地绣娘融合创新的原始记录,以及许多独一无二的参考绣样,皆存放于此。其价值,某种程度上甚至超过了底稿本身。
这一夜,月隐星稀,秋风带着一丝凉意。子时刚过,正是人一天中最困倦之时。绘事阁内只留了两名值守的小吏,正在偏厅打盹。李四借着送夜宵的名义,顺利接近了绘事阁,颤抖着将那一小包粉末,依着指示,撒在了几处不起眼的通风木格之下。那粉末遇空气后缓慢氧化,会在一两个时辰后产生高温,引燃干燥的木料。
他做完这一切,便如同惊弓之鸟,立刻按照对方给的路线潜逃。殊不知,他刚离开千绣苑范围,就被暗影司的眼线盯上了。
一个多时辰后,丑时三刻,绘事阁东南角的通风木格处,悄然冒起了第一缕几乎看不见的青烟。夜风一吹,那青烟迅速转为明火,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梁柱与窗棂!
几乎是同时,巡夜至附近的禁卫小队发现了异常!
“走水了!绘事阁走水了!”尖锐的呼哨声和呐喊瞬间撕裂了夜的宁静!
“快!保护底稿!”韩霆的怒吼声从远处传来,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和兵甲碰撞声。
整个千绣苑瞬间被惊醒!工坊内的灯火次第亮起,绣娘们惊慌地探出头来。当看到绘事阁方向升起的浓烟和火光时,许多人的脸瞬间变得惨白——那里可是存放着她们心血的地方!
苏清辞本就因思虑创新针法而晚睡,闻讯心中猛地一沉,来不及披外衫,只着一身素白中衣便冲了出来。看到绘事阁的火光,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师父!”秋韵和知微急忙追上,将一件披风裹在她身上。
“底稿……那些笔记……”苏清辞声音微颤,但瞬间便强行镇定下来,“韩将军!优先抢救东侧第三、第五号柜!那里是核心笔记和原始绣样!”
她深知阁内布局,立刻指出最关键的位置。
韩霆已然组织禁卫们冒着浓烟和逐渐蔓延的火势冲了进去。水龙队也迅速赶到,一道道水柱射向火焰。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然而,火势比预想的蔓延更快。那引火之物极为歹毒,燃烧迅猛,加之绘事阁内多存放纸张、木柜,更是助长了火势。浓烟滚滚,热浪逼人。
“不行!火太大了!东侧柜子被掉下来的梁柱挡住了!”里面传来禁卫焦急的喊声。
苏清辞闻言,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进去,却被花想容和婉娘死死拉住。
“清辞!不可冒险!”
就在这时,一道玄色身影如疾风般掠过,是闻讯赶来的萧惊寒!他甚至未着铠甲,只一身墨色常服,脸上笼罩着一层骇人的冰寒。他一眼便看清了形势,没有丝毫犹豫,夺过一名禁卫手中浸湿的毡毯往身上一披,便如同利箭般射入了火场!
“王爷!”众人惊呼。
火场内,浓烟刺目,灼热难当。
萧惊寒屏住呼吸,目光如电,迅速锁定了苏清辞所说的东侧第三、五号柜。果然,一根燃烧的梁柱斜砸下来,堵住了去路。他运气于掌,猛地一拍!那沉重的梁柱竟被硬生生震开一段空隙!他毫不犹豫地矮身钻入,迅速打开柜门,将里面厚厚一摞笔记和几个装满绣样的锦盒抱起,用湿毡毯裹紧,转身便往外冲。
就在他即将冲出火场时,“咔嚓”一声脆响,头顶一根烧断的椽子带着火焰猛地砸落!直袭他怀中的包裹!
千钧一发之际,萧惊寒猛地侧身,用后背硬生生扛住了这一击!闷哼一声,脚步一个踉跄,但他护着怀中资料的手臂稳如磐石,借着冲势,终于冲出了火场!
“王爷!”
“惊寒!”
众人连忙围上。只见萧惊寒后背的衣物已被烧焦,皮肤上一片灼红,但他恍若未觉,第一时间将怀中完好无损的包裹递给苏清辞:“看看,可还齐全?”
苏清辞接过那尚带着灼热温度的包裹,打开快速检视,核心笔记和最重要的几份原始绣样赫然在内!她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大半,抬头看向萧惊寒,看到他后背的伤,眼圈瞬间红了:“你……”
“无妨。”萧惊寒打断她,转身看向已被逐渐控制的火场,声音冷得掉冰渣,“查!给本王彻查!纵火者,幕后主使,一个不留!”
这场大火,虽然被及时扑灭,但绘事阁仍受损严重,西侧存放部分地方志和普通参考图籍的区域被焚毁,更有数名冲在最前面的禁卫被灼伤。万幸的是,得益于苏清辞的精准指认和萧惊寒的冒险抢救,最核心的底稿笔记和代表性绣样得以保全。
次日,暗影司便顺着李四这条线,揪出了一个潜伏在京城、与境外仍有联系的残存情报点,顺藤摸瓜,又清理了几个暗桩。然而,真正的幕后指使者极其谨慎,并未留下直接线索,显然是一次断尾求生式的报复行动。
消息传开,朝野震动。天子震怒,下旨严查。而千绣苑内,气氛更是凝重。绣娘们看着被熏黑损毁的绘事阁,想着那些险些化为灰烬的心血,后怕之余,更是涌起一股同仇敌忾的愤怒。
“他们越是想毁掉,我们越是要绣好!”冯嬷嬷握紧了手中的针,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对!让他们看看,咱们的针线,比他们的邪火更硬!”云裳也擦干了刚才惊吓的泪水,眼神重新变得倔强。
一场卑劣的纵火,非但没有摧毁千绣工程的根基,反而如同在熔炉中添了一把火,将所有人的心锻造得更加紧密,更加坚韧。那险些被毁的图稿,在众人眼中,已不仅仅是创作的蓝本,更成了必须守护的信念象征。
苏清辞站在修复中的绘事阁前,秋风吹动她素色的衣袂。她轻轻抚过怀中那些被抢救出来的、边缘略带焦痕的笔记,目光投向远方,清澈而坚定。
暗处的蛆虫,终究见不得光。而这锦绣山河,必将在一片淬炼后的决心中,绽放出更加夺目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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