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
静心斋的卧房里,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段合肥脖子上顶着看不见的刀,手里拿着那个被削得跟狗啃似的一半苹果,腰杆却挺得笔直,那一嗓子“后果你担得起吗”,喊出了金石之音。
李采臣眯着眼,盯着这老头看了半晌。
慢慢地,他嘴角那抹狰狞的冷笑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玩世不恭的痞气。
“咔嚓。”
李采臣手腕一翻,那把寒光闪闪的小刀收回了袖子里。他又顺手从桌上拿起另一半苹果,在身上随便擦了擦,咬了一大口:
“得,老段。冲你这句人话,今儿个这脑袋,先寄存在你脖子上。”
他一屁股坐回太师椅上,翘起二郎腿,那双满是泥土的千层底布鞋,就这么在大总统级别的床单上晃荡着:
“说吧,费这么大劲又是试探又是绑票的,到底憋着什么坏屁呢?”
段合肥见状,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了下来。他知道,这一关,算是闯过去了。
他也不嫌弃李采臣的粗鲁,反而觉得这小子既然肯坐下来吃苹果,那就是有的谈。
“李先生,李太太。” 段合肥从床上下来,披上大氅,也不叫卫兵,亲自走到桌边,给两位的茶杯里续了点热水。这一举动,算是把姿态放到了最低。
“你们都是高人,我也就不绕弯子了。”
段合肥走到墙边,一把扯下了遮挡地图的帷幔,露出了那张巨大的《京畿防卫图》。他的手指,重重地戳在了京西的一处荒山沟子上——野狐岭。
“岛国人,看上这块地了。”
“野狐岭?” 李采臣嚼着苹果,含糊不清地说道,“鸟不拉屎的地方,岛国人要那干嘛?那是块风水宝地?能埋人?”
“不仅能埋人,还能埋国!”
段合肥的声音陡然变得森寒:
“岛国特使藤井,打着‘两国合办实业’的幌子,要在那地方开矿。作为交换,他们愿意提供一笔高达一亿四千万元的‘特别专款’,帮我练兵。说是合作,实则是圈地、断根!”
“但是!”
段合肥猛地回过头,双目赤红:
“我找高人探过底了。那下面哪有什么煤?那就是个幌子!”
“那地方,是燕山山脉的余气所在,是这四九城中轴线向西延伸的‘白虎煞’位!地下藏着一条隐秘的——‘地肺龙脉’节点!”
一直没说话的白七姑,听到“地肺龙脉”四个字,手中的墨锭“啪”的一声,竟被她生生捏断了。
她猛地抬起头,眼神凌厉如刀:
“地肺龙脉?那是华夏大地的气孔!若是被钉死了,或是被污了,这北平城的气运就断了!轻则天灾不断,重则……国祚崩塌!”
“没错!” 段合肥咬牙切齿,“那个藤井特使身边,带了个叫‘安田’的阴阳师。这人手段极高,就是他看出了这块地的门道。他们名为借款开矿,实则是想在这龙脉节点上打桩子、钉钉子,用这‘镇龙钉’,断我中华复兴的希望!”
“那你还跟他们谈?”
李采臣把玩着手里的小刀,斜着眼看着段合肥,语气里满是嘲讽:
“老段,你可别告诉我,你为了那一亿四千万,真打算当这个千古罪人?”
“当罪人?哼!”
段合肥冷笑一声,那是对这种幼稚想法的不屑:
“我段合肥是想统一中国,不是想当亡国奴!这龙脉,我就是死,也不能卖!”
“可是……”
段合肥的气势突然一颓,整个人仿佛瞬间老了十岁,他扶着桌角,语气中充满了无奈与悲凉:
“可是这钱,我又必须得拿。没钱,南边的要打过来,底下的那帮骄兵悍将要哗变。这北洋的家,难当啊……如果不拿这笔钱,不用岛国人动手,明天早上我就得被自己人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又要钱,又要保命,还要保国……难啊!”
“既然这么难,那你找我干嘛?” 李采臣问。
段合肥抬起头,看着李采臣,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野心”与“狡诈”混合的疯狂光芒:
“所以,我想跟他们玩一手——空手套白狼!”
他压低了声音,像个正在兜售假药的老江湖,嘴角勾起一抹狠辣的弧度:
“他们不是想要龙脉吗?我就给他们一个!”
“我要造一个‘假龙脉’!”
“我要在野狐岭旁边,找个至阴至煞的凶地,把风水局做足了,把异象做真了!我要骗过那个安田阴阳师的狗眼,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把那一亿四千万掏出来,然后欢天喜地地把那个致命的‘镇龙钉’,钉在一个毫无用处的——乱葬岗上!”
“等钱到手了,等钉子钉下去了,木已成舟……哼哼!”
段合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到时候,钱是我的,国是我的,而他们……只能抱着一堆烂骨头哭!”
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李采臣听得是目瞪口呆,手里的苹果都忘了嚼。
他原以为自己就是个坑蒙拐骗的混混,没想到眼前这位浓眉大眼的执政大人,玩起骗术来比他还黑!这哪里是国家大事?这分明就是一场惊天动地的“跨国诈骗案”啊!
“高!实在是高!” 李采臣由衷地竖起了大拇指,“老段,你不去天桥说相声,真是屈才了。”
“但是——”
段合肥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盯着李采臣,终于露出了他的狐狸尾巴:
“这事儿太险,也太邪。我手底下那帮人,要么是迂腐的废物,要么是没胆的怂货。一般的江湖术士,一听对手是岛国首席阴阳师,吓得腿都软了。”
“直到遇见了你。”
“你李采臣,敢打大内高手,敢破茅山道士,敢骂满清遗老。你够狠,够邪,也够不要脸!最重要的是……你有那种‘混不吝’的劲儿,只有你,敢跟岛国人玩命!”
李采臣嘴角抽了抽:“合着这是夸我呢?”
“再加上尊夫人这神鬼莫测的手段……” 段合肥看向白七姑,眼神中多了一份敬畏,“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能骗过那个岛国大阴阳师,非二位莫属!”
“怎么样?李先生。这笔买卖,你是接,还是不接?”
这就是阳谋。
段合肥把底牌亮给了李采臣,也把“爱国”的高帽子戴给了李采臣。
李采臣摸着下巴,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坑岛国人?这事儿听着就带劲啊!而且还能顺手保住咱中华的龙脉……这买卖,不仅有里子,还有面子!
他转头看向白七姑:“媳妇,这活儿……你看咋样?能接吗?”
白七姑一直没说话,此刻见李采臣问她,她轻轻抚摸着手中的墨锭,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能接。”
她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子自信:
“那个安田,不过是学了点中土风水的皮毛,就敢妄称宗师。要在风水局上做手脚骗他,我有八成把握。”
“而且……” 白七姑看向段合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执政大人既然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若是我们不接,怕是今晚走不出这四九城了吧?”
“哪里哪里!” 段合肥赶紧摆手,但这老狐狸眼底的笑意却藏不住。
“成!”
李采臣一拍大腿,站了起来,把那把削苹果的小刀往桌上一插,“噌”的一声,刀身晃动。
“老段,这活儿,我们接了!”
“不就是坑岛国人的钱吗?这业务我熟!只要你这戏台子搭得够硬,别说假龙脉,我连假玉皇大帝都能给你造出来!”
段合肥大喜过望,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激动地上前一步,竟然主动握住了李采臣满是果汁的手:
“好!李先生果然是国士无双!只要这事儿成了,段某绝不吝啬!”
这时候,窗外传来了一阵鸡鸣。
天,快亮了。
门外传来了徐又铮焦急的声音:“芝老?芝老您没事吧?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我要带人冲进去了!”
段合肥看了一眼门口,又看了一眼李采臣,眼神示意:既然谈妥了,你们是不是该像来时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了?
可李采臣却像是屁股上生了根,坐在太师椅上纹丝不动。
他慢条斯理地把手里那半个苹果核往桌上一放,冲着段合肥呲牙一笑,那是满脸的赖皮相:
“老段,你瞅我干啥?赶人啊?”
“这门外头可是你的心腹爱将,手里还有枪。我现在要是走了,回头你翻脸不认账,说我私闯民宅,我找谁说理去?”
段合肥一愣,随即苦笑。这小子,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
“那你……”
“我就在这儿等着!”
李采臣翘起二郎腿,甚至还从桌上拿了根牙签剔起了牙:
“既然是一条船上的人了,那就别藏着掖着。让你那好参谋进来!咱们当面锣对面鼓,把这‘价钱’和‘规矩’……给立一立!”
段合肥看着这副滚刀肉的做派,无奈地摇了摇头,眼中却闪过一丝欣赏。
“行,那就依你。”
段合肥转过身,对着门外,沉声喝道:
“慌什么!我还没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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