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斜照进镇魔司统领的公署，在光洁的青石地板上，投下长长的窗格影子。
陆元独自坐在宽大的长案后，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眉宇间凝结着一抹化不开的忧色。
案头上堆叠着几分等待批阅的卷宗，但他的心思早已飘向了那片危机四伏的妖域，飘向了那个生死未卜的身影。
白枫。
该如何寻找？
“统领大人。”
一声轻柔的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
侍女紫云悄无声息地走进来，躬身禀报：
“白副统领求见。”
白副统领？
陆元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是玉龙回来了。
他立刻收敛心神，起身走向一旁待客的茶桌。
“请他进来。”
紫云应声退下，不多时，便引着“白枫”走了进来。
依旧是那身标志性的白衣，眉眼间的神态模仿得惟妙惟肖，若非早知内情，陆元几乎要以为真的是那个混不吝的家伙回来了。
紫云奉上热茶后，便懂事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
玉龙这才放松了些许挺直的脊背，目光饶有兴致地扫过这间陈设奢华，处处透着权力与威严的私人公署，啧啧两声：
“不愧是镇魔司统领的地盘，这气派，比我们那山野洞府可强太多了。”
她自顾自在陆元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杀了？”
陆元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声音压得很低。
“嗯。”
玉龙呷了一口茶，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小角色，没费什么力气。按你说的，放走了一个马夫，消息你应该收到了。另外，还留了一个活口作证……”
她话未说完，陆元猛地抬起眼，目光锐利如鹰，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与一丝担忧。
玉龙见他这副模样，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
“别紧张，是那个小和尚。”
陆元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长长吁出一口气。
是慧觉……那便无妨了。
他重新靠回椅背，揉了揉眉心，说道；
“朱雀城的法阵已经彻底稳固，城内的妖邪也基本肃清，即便有几条漏网之鱼，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
“眼下，我最放心不下的，还是白枫。你有什么办法能联系上苍狼王吗？我想从他那里打探点消息。”
“你要见苍狼王？”
玉龙闻言，脸上轻松的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惊讶与不赞同:
“陆元，你这个想法太冒险，也太不理智了！”
她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语气严肃:
“苍狼王是苍狼族板上钉钉的继承人，性子阴狠狡诈，暴躁易怒，野心勃勃。他爹，老苍狼皇闭关前千叮万嘱，让他暂代族务，莫要轻易与各大族类交恶。他可倒好，非但不听，反而四处树敌，照这么下去，迟早要给苍狼族招来灭顶之灾！”
她看着陆元，眼神凝重：
“你上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重创，让他颜面扫地，威信大损。现在你主动找上门去交涉，在他眼里，这根本不是谈判，而是赤裸裸的羞辱和挑衅！他绝对会不惜一切代价跟你死战到底，绝不会透露半分有用的消息，甚至可能设下陷阱引你入彀！”
陆元沉默着，手指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壁，玉龙的分析不无道理。
见他没有反驳，玉龙语气缓和了些：
“不过，想打听白枫的消息，也不是完全没有别的路子。我在妖族还有些信得过的旧关系，消息还算灵通。如果你真想试试，今晚就可以安排。”
她想到了鸦族的那位老鸦王。
“我们当时从地宫传送出来，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落在了哪里，苍狼王的人怎么可能那么快就大致摸清了方向？必然是找了精通卜算之术的高手。”
玉龙分析道:
“黑羽那点道行，算不了这么准。肯定是苍狼王请动了隐居已久的老鸦王，动用了他那一脉传承的‘灵视秘术’，才窥见了我们的一丝踪迹。”
她眼中闪过一丝思索的光芒：
“老鸦王的能耐我是知道的，若他真想帮苍狼王，我们当时绝不可能那么轻易逃脱。他的人没有立刻精准地追上来，只说明一件事——老鸦王暗中使了手段，谎报了我们的具体位置，或者延迟了信息的传递。”
她抬起头，看向陆元：
“我猜测，这老鸦王，恐怕对苍狼王的所作所为也心存不满，这才暗中帮了我们一把。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至于真假，还得看老鸦王愿不愿意见我们，愿不愿意承认。”
陆元仔细听着，觉得玉龙的分析合情合理。
他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好，就依你所言。今晚我们去两界镇，会一会这位老鸦王。前提是，他愿意见我们。”
玉龙见他同意，也不拖沓，准备操办这件事，要求用一只传信鹰。
陆元立刻让人从驿马司取来一只训练有素的传信鹰。
玉龙接过鹰，指尖泛起点点微光，对着鹰喙低声念动了一段晦涩的妖族咒语，然后将手一扬。
传信鹰清唳一声，振翅从窗口飞出，化作一个小黑点，迅速消失在远空。
“消息已经送出去了。”
玉龙拍了拍手，说道：
“如果老鸦王愿意回应，他会用灵鸦传书，速度比这鹰快得多。估计日落之前，就能得到回信。我们慢慢等吧。”
有玉龙这个对妖界了如指掌的“顾问”在身边，陆元确实感觉踏实了不少。
之前他也向慧觉打听过妖界的情况，但小和尚离开妖界时日已久，说的多是些笼统模糊的旧闻。
玉龙则不同。
她似乎总能掌握最新的动向，消息异常灵通。
趁着等待的功夫，玉龙向陆元聊起了妖界的现状：
“人界为了皇权官位，关系盘根错节，明争暗斗不休。妖界其实也一样，甚至更加赤裸和残酷。”
她语气带着一丝嘲讽：
“当年统治妖界的老妖皇，与魔界的魔皇、人界的神王互相牵制争斗，后来老妖皇受了重伤，选择闭关疗伤。他麾下那些原本深受器重的妖王、妖皇们，没了约束，为了地盘和权势，立刻就开始互相倾轧，这些年明争暗斗下来，死伤无数。”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就像我们蛇族，当年也算是一方强族，就是因为不愿完全臣服于苍狼族的淫威，几乎被他们设计陷害，赶尽杀绝。靠近镇妖岭一带的广阔地盘，如今十有八九都落入了苍狼族的掌控。而靠近飞天瀑大峡谷那边，有很大一片区域是迷雾森林，一部分属于与世无争的熊族，另一部分则毗邻黑暗深渊，也叫魔鬼深渊。”
提到这个名字，玉龙的神色也凝重了几分：
“传说那里是连接魔界的出入口之一，极其凶险诡异，弥漫着腐蚀心智的魔气，就连我们妖族的人，也不敢靠近。”
她回想起被追杀的那天，继续说道：
“那天苍狼王率领那么多妖族手下在熊族地盘边沿追击我们，熊族却没有出面阻拦，我猜，一来是熊族没搞清楚状况，不想贸然插手。”
“二来也是因为距离黑暗深渊太近，他们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对苍狼王的越界行为，干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陆元静静地听着，对妖界的势力分布和复杂局势有了更清晰的了解。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玉龙，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彻底除掉苍狼王，甚至灭了苍狼族一脉？这既能为你和蛇族复仇，也能打破苍狼族一家独大的局面，让妖界内部势力重新平衡，对人界而言，利大于弊。”
玉龙却果断地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想法：
“没那么简单。先不说苍狼王本身实力强悍，上次是你借助法阵和元神之力才侥幸重创他。他身边还笼络了不少四阶妖王，甚至可能隐藏着五阶妖皇级别的老怪物护持。错过了上次的机会，再想杀他，难如登天。”
她看着陆元，语气现实而冷静：
“退一万步讲，就算我们真的侥幸成功了，杀了苍狼王，苍狼族内部立刻就会有新的继承人上位，他们的势力根基并未动摇，反而会因首领之死而更加同仇敌忾，对人族的仇恨也会达到顶点。到那时，他们疯狂的报复，首当其冲的就是朱雀城乃至整个南境边境！”
她顿了顿，给出了一个看似更宏大，实则更渺茫的方案：
“除非你能成为统御南境六城的镇魔司总统领，手握重兵，有权调动整个南境的资源和军队，才有能力策划一场大规模的征伐，一步步将势力扩张到千年古城附近，或许才有可能真正重创甚至碾压苍狼族。否则，以现在朱雀城一城之力，与整个苍狼族进行不死不休的战争，吃亏的必然是人族。”
“南境六城镇魔司总统领……”
陆元端着茶杯，停在唇边，喃喃重复着这个官职。
九州镇魔司之下，仅有东西南北四位镇魔司总统领，每一位都是名副其实的封疆大吏，权柄滔天，跺一跺脚，北域王朝四分之一的地界都要震动。
想要坐上那个位置……
他自嘲地笑了笑，摇了摇头，将杯中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不敢做这等白日梦。
玉龙却似乎看穿了他心底那一丝被勾起的波澜，勉励道：
“以你如今大乘境的修为，再加上那独一无二的双元神护体，只要运作得当，未必不能去争一争那把椅子。别忘了，朝中还有霍阁老可以为你斡旋撑腰。进入皇城那个权力中心，对你而言，或许是早晚的事。”
陆元仍是摇头，笑容里带着几分清醒与疏离：
“你就别抬举我了。听闻如今皇城里，那位陛下沉迷丹道，一心求仙，早已不理朝政。下面的几位皇子为了太子之位，斗得你死我活，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暗流汹涌，比这边境之地凶险何止百倍。我可没那份能耐，去那龙潭虎穴里争权夺利。”
他顿了顿，没有说出口的是，只要待在朱雀城，凭借与法阵的紧密联系，他几乎立于不败之地。
一旦离开法阵笼罩范围，就等于自断一臂，失去了最大的保命符。
他并不傻，不会轻易涉险。
更何况，功高震主，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他岂会不懂？
如今不知有多少人觉得他碍了眼，挡了路，正暗中窥伺，等着他行差踏错呢。
两人相对而坐，就着清茶，又聊了些妖界的风土人情和各方势力的轶闻。
时间在交谈中悄然流逝。
突然。
窗外传来一声略显沙哑的鸦啼，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玉龙神色一动，起身走到窗边，撮唇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唿哨。
只见一道黑影如同利箭般穿破暮色，精准地落入窗内，稳稳停在了玉龙伸出的手臂上。
那是一只通体乌黑、唯有眼珠泛着灵性金光的乌鸦，体型比寻常乌鸦稍大，羽毛光滑如缎。
“老鸦王的回信到了。”
玉龙说着，伸出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从灵鸦的翅根处拔下一根看似普通的黑色羽毛。
她指尖泛起微光，在那根羽毛上轻轻拂过。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羽毛表面竟荡漾起水波般的纹路，一行行散发着微弱光芒的妖族文字凭空浮现，如同投影般悬浮在半空中。
玉龙凝神辨认片刻，转头对陆元说道：
“老鸦王答应了。见面地点定在两界镇，那棵老槐树旁边的‘忘忧酒馆’。时间就是今晚。”
事情既定，便不再耽搁。
陆元和玉龙立刻动身返回陆府，只简单向家人交代了一句有紧急公务需连夜处理，让他们不必等候。
随后，两人便悄然离开了朱雀城。
此时，朱雀神王法阵已完全在陆元的掌控之中，他心念微动，那无形的威压便对他们网开一面。
两人身形一晃，已然拔地而起，化作两道模糊的流光，踏空而行，速度快得惊人。
迎着天边最后一抹绚丽的晚霞，朝着那座连接人妖两界的奇特小镇，两界镇，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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