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过去,在刘宝儿堪称精心的照料下,尹昊清的伤势稳定下来,低烧退了,精神好了,身上的红肿也消退了许多 。
那一头纠结污浊的长发,成了眼下最需解决的“难题”。
这日天气晴好,阳光将院中的雾气驱散,暖意融融。刘宝儿在院子里放好矮凳和一个大木盆,注满了温热的山泉水。
“小名子,今天给你洗头,”她走到榻边,笑着看他,眼眸在阳光下亮晶晶的,“痒的受不了吧。”
刘宝儿扶着尹昊清,让他小心地仰躺在特意垫高的矮凳上,将一头纠缠的长发垂入盛满温热山泉水的木盆中。
这个姿势让他毫无保留地展露在她眼前,带着一种近乎全然的信赖与交付。
水声潺潺,温热的清流缓缓浸透他的发丝。
她挽起衣袖,露出两截皓腕,纤细的手指轻柔地探入他发间,如同梳理最珍贵的丝绸,极富耐心地、一点点解开那些顽固的死结。
打着用木槿叶和皂角制成的泡沫,丰盈而清香,在她指尖生出细密的云朵。
阳光暖融融地洒下,驱散了山间的微寒,也仿佛融解了他心底冻结的阴霾。
鼻尖萦绕的不再是血腥与污秽,而是她身上淡淡的、混合了草药与阳光的干净气息,以及这清雅的泡沫香。
她似乎心情很好,一边用指腹力度适中地按摩着他的头皮,一边轻轻哼着不成调却悠扬婉转的山野小调。
那轻柔的按压,带着奇妙的节奏,舒缓着连日来紧绷的神经。
一阵阵难以言喻的舒适感从头顶蔓延至四肢百骸,连那些隐痛的伤口似乎都在这温柔的抚触下变得安宁。
他闭上眼,彻底沉溺在这份由她构筑的宁静里,几乎要喟叹出声。
刘宝儿见他颤动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不由笑道:“你知道吗,小名子?你的眼睫毛特别长,十分好看 。”
尹昊清睁开眼,然后又眨了两下,无辜的表情好像在说,睫毛长好看吗 ?
他作为太子的这些年里,没人夸过他的长相。他们只是要求他努力读书,要求他遵规守礼,担心他不能做好储君,嫌弃他性格肆意乖张。
只有她,完全抛开他的身份,只看到他这个人 ,顺口夸他一句,睫毛好看——
***
皇宫深处。
德妃斜倚在软榻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一盘晶莹的葡萄。心腹宫女琥珀垂首立在下方,低声禀报。
“娘娘,灰隼那边传来消息,他们……失手了。除了灰隼,其他人都死了。灰隼本来也被北境那帮人俘虏了,好歹太子被一个女子救走,他们方寸大乱,灰隼趁机逃了出来,但太子已经失去踪迹……”
德妃拨弄葡萄的手微微一顿,美眸中寒光乍现:“一群没用的东西!连个半死不活的人都看不住!”她坐起身,语气森冷,“当务之急,尽快找到太子。活要见人,死 要见尸。如果太子活着回来,我们的筹谋就会暴露 !”
她沉吟片刻,吩咐道:“让我们在鹤阳山附近的人手动起来,伪装成山民或者猎户,仔细打听,务必确认太子的死活。另外,”她眼中闪过一丝狠毒,“给北境那边递个消息,就说……大尹朝廷似乎已经掌握了太子的确切下落,正准备派人去北境找麻烦。让他们狗急跳墙……帮着找寻太子的下落 。”
“是,娘娘。”琥珀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德妃重新靠回软榻,拿起一颗葡萄,却没了品尝的兴致。太子未死,始终是她心头大患。
必须在他回到皇宫之前,彻底解决这个麻烦。
***
御庆宫内,气氛凝重。
尹泰帝坐在龙椅上,眼下是掩饰不住的青黑,短短时日,他仿佛苍老了许多。
暗卫首领跪在下方,头垂得极低。
“还没有清儿的消息吗?”皇帝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陛下,”暗卫首领声音艰涩,“京城及周边州县已反复排查,通往各处的官道、水路也设卡严查,那伙匪徒……已经多半落网。经过严刑拷打,他们大多都招了:太子是在韦青城被放走的,如今却如人间蒸发一般。根据零星线索推断,可能有另一伙人带着太子向北方向去了……具体仍在追查。”
尹泰帝猛地一拍龙案,震得茶盏作响:“找!继续找!扩大范围!就算是把整个大尹翻过来,也要把太子给朕找回来!好的很呢,在朕治理下的大尹,竟然连朕唯一的太子也找不到,平时养着你们都是些吃白饭的吗?简直是奇耻大辱 !不论付出任何代价,限期三天内,必须给我个有用的信息 ! 否则,朕要诛你们的九族!”
他的声音里带着帝王的震怒,更带着一个父亲深沉的恐惧。
如今孙皇后早已病倒,坤宁宫日日药味不断。太后忧心忡忡,念经不出。整个皇宫,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之中,流言蜚语已开始在宫墙内外悄然滋生。
如果再找不到太子,他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出现什么事?
***
鹤阳山上,温暖的阳光依旧。
刘宝儿为尹昊清洗净了长发,用柔软的干布细细绞去水分,然后拿起木梳,从头至尾,耐心地梳理着那如墨般顺滑的青丝。
洗净污垢的长发恢复了原本的光泽,披散在他肩头,衬得他苍白的脸色也多了几分清俊的生气。
“好了,”她端详着自己的“作品”,眼角弯起满意的弧度,“这下可算清爽了。”
尹昊清望着她被水汽熏得微红的脸颊,和那双映着日光、清澈含笑的眼眸,心中柔软得一塌糊涂。
如今他脸上红肿已消散大半,优越的长相初露端倪。尤其是那双桃花眼,一眨不眨的看人时,透着一股莫名的深情。也幸亏刘宝儿平时心大,男女之情也不甚在意,并没有迷失在他那宛若星空的眼睛里。
他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点模糊的气音。
刘宝儿并不在意,扶着他慢慢坐起,让他靠坐在院中晒得暖洋洋的竹椅上。“你在这里晒晒太阳,对身体好。我去给你煎今天的药。”
她转身走向厨房,红色的裙摆在阳光下划出一道明媚的弧线。
尹昊清望着她消失在厨房门口的明媚背影,又抬头看了看被竹叶切割成碎金的湛蓝天空,听着耳畔不知疲倦的潺潺溪流与啾啾鸟鸣。
刘宝儿很快端着一碗浓黑的汤药回来,小心地扶起他,用小勺慢慢喂他。
素白纤手,柔弱无骨,衬着粗糙的陶碗,粉色的指甲个个饱满莹润,像初绽的花瓣。
他心湖微澜:这双手,执鞭时可退千军,此刻执勺却似春水涓涓。
若此生真能抛却身份枷锁,长伴于此,听她絮语,受她照料,便是人间至乐,江山何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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